彼岸花的思念

六月，是個多雨的季節。風帶著絲絲寒氣，悄然吹進每一顆疲憊的心。燭光也在不安地跳動著，驚恐地像一個小孩，又像一個年邁的老人，漸漸地走向未知的深淵。

又是一個下雨天，又是一個停電的夜……

爺爺躺在床上，叨叨地說著。他說的很慢，一邊說，一邊喘著氣，聲音斷斷續續，甚至有一些模糊不清。我坐在他的身邊，安靜地聽他說著。我聽的很認真，努力地想要記住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喘息聲。爺爺的目光很慈祥，還帶著一絲迷離，時而清明，時而渾濁。他那嘴角的微笑，一如過去和藹可親。我看著他的笑，突然有些想哭，往事如潮水般沖進我的腦海……

爺爺很愛笑，無論對誰，都是那副招牌式的笑容，很傻卻很溫暖。他的一生都種在了田野，平平淡淡，卻很充實。他無憂無慮，樸實的像一頭鄉村耕牛。我原以為我可以改變他的生活，可以讓他享受鄉野之外的生活。然而，他卻沒有等到……

從醫院出來，每個人都沉默著，氣氛壓抑得可怕，卻沒有誰去打破。爺爺難得的帶了一絲憂愁，眼神暗淡。我默默的看著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直腸癌晚期，短短的幾個字卻如山一般壓得我們喘不過氣。

回到家中，爺爺變得沉默了許多。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田埂上看著遠方。背影拉的很長，落寞而蕭瑟。

出院的一個月后，爺爺把自己養著的雞燉了，呼喚兒子們一起吃團圓飯。老人忙里忙外，帶著笑顏，一如過去的模樣。然而，等了一個小時，叔叔家沒有過來。老人期待著的家庭團圓飯，期待著的歡聲笑語，葬在了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飯后，老人呆在屋子里，沒有出來，一個人靜靜的坐著。他什么也沒說，但眼中的落寞與傷感又多了幾分。

爺爺的身體一天天地衰弱，日漸消瘦。直到躺在床上，身體沒有了力氣，24小時與床親吻，細數著過去的歲月。不知不覺中，笑容被漸漸地埋葬……

看著爺爺久違的微笑，回憶著往昔的點點滴滴，我忍不住有些哽咽，眼水漸漸的花落，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在蔓延，懷念，驚喜，難過，無奈，痛苦，傷感夾雜著，浸透我脆弱的心。

“峰兒，你……以后……要……好好地學……考……個……好大學！”

“我會的，一定！”

告別爺爺，走出房門，雨已經停了，殘留的雨水一滴一滴地順著瓦縫滴在地上，浸入地里，埋葬在鄉村的土地。

第二天清早，我收到了爺爺逝去的噩耗。一瞬間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胸口發悶，無聲地哽咽著。我沒想到，爺爺昨晚帶著微笑的期盼，成了他最后的遺言。我沉默著，一步一步走向爺爺家，走向爺爺的床前。看著他那緊皺的眉頭，張開的嘴，那痛苦的神情，仿佛看見了爺爺在夜中痛苦哀叫的場景。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有一種強大的悲痛在心中滋生。“爺爺，爺爺……”我輕聲呼喚著。

其實，總有這么一天的，不是么在癌癥晚期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注定了，不是么明明都在預料中，可為什么總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呢為什么不能再晚幾天呢我還想讓他看看，他的孫子，長大成才了，有出息了。我還想看看，他臉上的自豪……

我坐在火盆旁，一張一張往里面添紙錢（冥幣），火不斷，情不斷。有幾張紙錢從火盆里面飛出來，飛到了天花板，燃盡，成灰，彌散。不知是風，還是爺爺的魂。

第二天下午，我離開了家，去了學校。因為，我要高考了。臨走之前，我最后看了爺爺一眼，默默地注視著，要把他的容顏永遠刻印下來。良久，轉身，離開。

按家鄉的習俗，人死后第三天，要送魂離開。親戚朋友跪在地，為他送行。那一天，我高考。

下葬的日期定在了爺爺死后的第四天，聽說那天宜葬。眾人忙里忙外，讓他入土為安。那一天，我高考。

高考結束，回到家，找到爺爺的墳頭 ，默默的跪下，輕輕地磕頭。塵歸塵，土歸土，爺爺又回到了家鄉的土地，生生世世。

在我的背包里，始終有一個鑰匙墜。上面有兩張照片，一張是奶奶，一張是我的爺爺。他笑得很甜，就像我小時候記憶中的模樣。

我在想，會哭會痛或許是身為人的幸福。

彼岸花，傳說中開在黃泉路上的奇花。花開無綠葉，葉生不開花。花花葉葉，永不相見，猶如墳頭兩邊的人，咫尺天涯，生死永隔。

如果可以，我想摘一束彼岸花，放在墳頭，這是我送給爺爺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