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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一個黑板擦飛過去,沒打到陳剛,卻把教室前面的玻璃黑板打碎了,一道縱紋從上到下。那一刻,嘈雜的教室里一下子靜了下來,大家都轉過頭,看著發呆的我……
我低著頭,往家走去,滿腦袋里都是老師那張憤怒的臉。遠遠的,我看到房頂升起了裊裊的炊煙,知道此時的母親一定在廚房忙碌著晚飯。一排排紅磚瓦房,從街頭排到巷尾,這里是房產科統一蓋的解困房。走進小巷深處,一個獨立的小院,這里就是我的家,是父親十幾年努力工作為我們營造的小家園。母親一邊工作,一邊照顧著我們兄弟三人,她盡量多承擔家務,好讓父親能夠有精力去奮斗。
家里的房間有限,我和大哥住在一起,姐姐的小房間只有六平方米大,放一張單人鐵床,其他的東西就很難挪進去了。我和哥哥的房間稍微大一些,但是除了兩張單人床,一張學習桌,再放上一個兩開的衣柜也顯得滿滿當當。我們的房間是北面,長年不見陽光,冬冷夏潮,現在想想還真不是一般的艱苦。
老師要父親去一趟學校,一張玻璃黑板八十六元,父親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買一張黑板的。看著母親為了讓日子過得好一些,精打細算,家里剛剛過得好一點兒了,我知道,這次惹的禍不小。我不敢和父親說實話,只好逃學。每天早晨照樣背著書包出門,步行去江岸,看看江邊的風景,吹吹涼風,餓著肚子再走回家。學校的課雖然沒上,但每天也是筋疲力盡地回家。那一年,我十六歲。后來父親賠償了學校一部分費用,可我卻下定決心,再也不回學校讀書了。
父親和母親看著一臉倔強的我,無奈地搖著頭。“那你只能去當兵了,不過你得給我挺住,不能當逃兵。”父親使勁兒地吸了一口煙,狠狠地說著。一旁的母親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父親開始托人幫我辦理手續,準備好高中畢業證,就等著第二年的秋季招兵了。離開學校的我變得無所事事,偷偷地學會了吸煙,也和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在一起練習了一下喝酒,可惜天生沒有喝量的我,第一次喝就醉得一塌糊涂了。
我有一個特長,一直是我的驕傲,也讓我成了女同學追逐的焦點。我會彈得一手好吉他,這在八十年代是一個特時髦的事情。在家無事,我把大院附近喜歡音樂的伙伴們組織在一起,成立了一個路邊吉他隊,每天晚上,華燈初上,我們就抱著吉他,來到街角的路燈下唱著屬于我們的歌。我天生有一副好嗓子,應該是遺傳于父親,因為父親唱得京戲很入味。漸漸地,我成了這條街上的小紅人。漸漸地,我忘了還有艱苦的部隊生活等待著我。
終于,我穿上了那套夢寐已久的綠色軍裝。母親一邊幫我整理著簡單的行李,一邊擦著眼淚。我心里不知道是一種什么滋味,笨嘴拙腮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母親,只是一個人抱著吉他,彈著那首《橄欖樹》。我站在一群和我一樣穿著綠色軍裝的伙伴中間,向父母揮動著手臂,那時我的心情是無比激動的。我成了最小的戰士,頂著一張娃娃臉的我站在他們中間里顯得是那么的稚嫩。當火車起動時,我的心才開始狂跳起來,我眼前全是母親抬手擦著眼淚的畫面,我轉頭看向窗外,我的城市已經消失在我的視線里,眼前是一片又一片綠色山崗。
六、七個小時過去了,我們在鞍山站下了火車,又坐上了扣篷的140軍貨車,聽說軍營就在不遠處的大山里。一路顛簸,讓我早已忘了恐懼,開始和大家一起看著一側的山景,一起侃起了大山。
“你家哪的?小不點兒。”說話的是一個大高個,鄉土氣息比較濃郁。
“哈爾濱的。”
“城市兵啊!怎么不考學呢?”
“不想學了,才來當兵的。”
“俺叫劉慶軍,肇慶的,俺家是農民,俺二十歲了。”看著他黑黝黝的面龐,感覺他真的很壯實。
“我叫李海,十七歲。”
“你可是小兄弟了呀!”我一報年齡,周圍的新兵們都開始七嘴八舌地說話了,他們跟我這個小兄弟不見外了。
因為彼此不熟悉,一陣小高潮過后,車篷里又變得寂靜了,耳邊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了。
到了軍營,把行李搬進宿舍,整理床鋪時才發現部隊的生活是如此艱苦。一襲薄薄的褥子輔在硬板床上,第一晚,我被硌醒無數次,輾轉難眠。
一聲軍號吹起,擾了黎明的清靜,也把剛渾渾噩噩想要入睡的我,拉到了訓練場上。我聽著連長介紹著部隊的情況,眼睛卻觀察著整個軍營。半面環山,十幾排紅色營房整齊地靠向山的一側。前面就是我們腳下的訓練場,比學校的操廠要大上十幾倍。比我們先到幾日的新兵正在晨跑,“一、二、三、四”,喊聲震耳欲聾,在大山里一直回響蕩漾著。我不禁肅然起敬,為自己也成了他們中的一員而高興著,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
新兵訓練三個月,從開始的砌被,練正步走,站隊列,到最后的野外拉練,一路走來,我是又黑又瘦,不過,我卻在鍛煉中神奇地長了兩厘米的身高。夜晚的軍營,靜悄悄的,偶爾會聽到山里的鳥鳴。我的吉他曲再一次成了整個軍營的焦點,大家圍坐在一起,唱著雄壯的軍歌,唱著低沉的思鄉曲。
“小李海,你唱的歌比收音機里的好聽,俺一直聽不夠。”老班長比我大七歲,已經當了四年的志愿兵了。
“班長,你喜歡聽什么歌?我彈給你。”
“你唱的,我都喜歡聽。呵呵。”他憨厚地笑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是深秋。營區四周種的大楊樹,枯黃的葉子隨風翻卷,整個山坡也變得色彩斑斕,這是一個多彩的秋天。在集訓中,我收到了第一封家書,上面寫的最多的是問我生活的情況,姐姐執筆,我想那一句句重復的話一定來自于母親。我認真地回著信,心里在偷偷地笑著。在部隊,我第一樣改變就是我的字。我照著《龐中華字貼》練字每天堅持寫三百字,除了野外拉練的時候,從未間斷過。
果然,再次收到姐姐的信,第一句話就問我,為什么不自己寫,是不是手受傷了。我回信的筆記讓他們吃驚,我也信口開河大肆地吹噓了一番,完全忘了右手食指和中指磨起的老繭。沒隔幾天,我又收到了一封信,信紙上娟秀的字跡讓我一眼認出了是藍羽的信。當時,我自己都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我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兒子寫來的信,那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一直以為只念了一年半高中的我,同學們可能早已不認得李海是何許人了。藍羽的信,讓我覺得我還是他們中間的一員,這種心情很真實,那時,我真的沒想過關于愛情那點兒事。
給藍羽回信,我也只是說了一些部隊的生活和自己的學習狀態,無關風月。等到我三年后回來的時候,陳剛說我木頭一個,不解風情。我是真的沒想到她是喜歡才給我寫信的,也可能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一直當她是鄰家小妹妹的。藍羽身材高挑,素顏白晰,學習成績在班里也是排前的,我只是一個落后生,真的沒想,也是不敢想。可能我回信的語氣過于平淡,她再沒給我寫過信,一段朦朧的感覺就這樣沒起任何云煙。
大山里的日子是簡單寂寞的,即使軍營里每天口號震天,起床號也一直在山谷里回蕩,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我想家,想母親燉的雞和牛肉,每每念起,口水就不自覺地多起來。大家聽著我的吉他曲從新兵連走進了汽車連,那時候,我們背著行囊,踏著厚厚的積雪走進了位于縣城的汽車連。
接待我們的劉營長是廣東人,說話勉強可以聽懂,我就是沒想到說話拉著尾音,聽著溫柔地要命的營長,工作起來卻是拼盡十足,一點兒不比北方五大三粗的人差,而且又有男方人的細膩。我特別佩服他修車的技術,基本上車上的零件,他都知道在哪,應該怎么修復。
汽車連的伙食比大山里的軍營強了很多,第一是因為運輸方便,第二是經常有一些團體來部隊搞慰問。我把一張張握著方向盤的照片郵回家,姐姐再來信時,擔心的話少了很多。我逐漸適應了部隊生活,長高了也變壯了。
春暖花開時,我己經可以開著140軍貨車滿院跑了。這個春天我迎來了十八歲的生日,我送給我自己一份成年禮,就是和第二個給我寫信的丘雅像模像樣地談了一次所謂的戀愛。我認真地給她寫著回信,腦海里都是她托著腮看著我彈吉他的小模樣。丘雅性格內向,離開學校時她是我的同桌,她很少大聲說話,總是喜歡看著你淡淡的笑,淡淡的神情,讓我感覺有一種入心的溫暖。我們每天寫信,我告訴她軍隊的生活,她告訴我學習的辛苦,因為那年的夏天,她要參加高考了。心里裝滿了愛,我的琴聲也不再低沉,一把紅棉吉他成了我最忠實的伙伴。
外婆的病逝,讓我有機會回到了我闊別一年的城市。外婆靜靜地躺在棺木里,臉上依舊有一點淺淺的笑顏,她走時應該很安祥。可我卻一直想著外婆背著我,在她的老宅院里來來回回地走著,嘴里不停地安慰著我:“小海,咱不吃冰棒,等你外公回來了,外婆給你烙最好吃的玉米餅。”外婆一直生活貧苦,幫著母親帶大了我們三個孩子,日子剛好些,她卻走了。一想到這些,我就忍不住流淚。
外婆走時雖然已經八十九歲了,可我覺得她硬朗的身體應該能活到一百歲。回家休假的七天,我每天生活在回憶里,心里一直想著和外婆一起的時光,那么近又是那么遠。
返回部隊時,我才想起來忘記去看丘雅了,她正準備高考,也是最需要關懷的階段。我馬上給丘雅寫信,可能她真的生我的氣了,高考結束一個月以后才給我回信,語氣有些平淡,讓我瞬間有了距離感。初戀是美好的,也是脆弱的,我們在越來越少的通信中漸行漸遠了。
一次返家,母親看到了我的清瘦,晚上睡覺前,總是要端祥一陣兒我手上的老繭,我知道她很心疼也很惦念。我一直給她講著部隊里有趣的事兒,也會跟她說部隊的伙食還有那些感動我的生活畫面。母親聽得很專注,一直看著我的臉……
那一段時間,不知道我是不是因為失戀了,喜歡上了比較哀傷的曲子,大家聽了也感覺有幾分沉重。劉慶軍從大山里調回了汽車連,他每天嚷著要聽歡快的音樂,每天不停地跟我說著跟他定親的村姑,我很無奈,也有了一點點的失落。
國慶假期我們一起去爬千山,遼寧的氣溫還是高于哈爾濱,我們沒有欣賞到遍山的紅葉,只是爬到了山頂,出了一身臭汗,振臂大喊,告訴大山一聲,我們來了。回到營地,大家沒有了前一天的興奮,嚷著讓我彈了幾首愛國歌曲,大家在一起嚎叫著,跑調的聲音傳出了營地。老班長看出了我們失落的情緒,那一天給我們講了劉營長的故事,他的妻子是通訊連的副連長,在大風雪里去山里執行任務,為了部隊的正常聯絡修復通訊電路,凍死在大山里了。那一年,這里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雪。那一年,劉營長是新郎,卻永遠失去了他的新娘。他為了守著他的妻子,多次拒絕了上級的調令,一直生活在這個小縣城里,一直守護著他的妻子。那一夜,我卻輾轉難眠。那一夜,我下定決心努力去當一個好兵。
我的些許改變,讓連隊的干部感到了幾分震驚和欣喜。我成了連隊里最勤快點的小兵,不再抱怨,學會了埋頭苦干。冬天下了第一場雪,一大早我正準備出車,劉營長叫我去隊部。
“小李呀,你是我們連隊最小的戰士,又很沉穩。本來我想推薦你去考軍校,現在不行了,來了調令,調你回黑龍江省軍區。祝賀你呀,基本上屬于回家了,你媽媽不用擔心了。”聽著劉營長的話,一時間我有點糊涂,我就一默默無聞的小兵怎么會突然要調我去黑龍江呢?回到營房收拾行李時,我突然想到了母親的眼淚,還有父親心疼的目光。
那一晚,營長破例讓我們班的人喝酒了,他雖然沒有參加,張連長和孫排長,我們的大班長梁喜都來了。因為我不勝酒力,一會兒的功夫我就抱著吉他,不停地彈著,不停地唱著……那晚的月亮特別的亮,星光閃閃的迷了我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己經是淚流滿面了。
回到省軍區報道,因為我有一技之長,再次分配進了后需裝備部,在車隊當司機。我是一個月以后,跟連長請假才回的家,母親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我這當兵的,軍營搬到了家門口,那股兒子干勁一下子消失殆盡了。日子過得舒服了,精神頭差了很多,再加上陳剛幾個人在家待業,經常跑到近郊的裝備部,連隊的干部也拿他們沒辦法。久而久之,在新兵連的激情,在老班里的那些感動,都離我漸行漸遠了。那個時候的我,除了每天晚上彈上幾曲喜歡的歌,其他時間盡是干一些胡扯吹牛不著邊際的事情。青春,就在我的荒廢中悄悄流走了。
一直想在部隊有所作為的我,在三年后第一個復原回到了地方。此時,劉慶軍申請了兩年志愿兵,班長梁喜轉了干,最后和我一起的鄒凱也憑著一股子韌勁考取了軍校。我這個曾經被營長看好的兵卻第一個回家了。知道我復原了,最高興的是母親,她做了滿桌子的菜,讓大家為我慶祝。只有我自己知道,離開了軍營,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一時間茫然無措了。
父親在這個時候,事業已經小有所成。我在等待分配工作期間,一直給父親當司機。那時候我才知道,父親從鞍山調我回來費了很多的心思,原因就是母親的眼淚。
按規定復原兵是父母雙方的一個單位必須接收的,母親單位率先表態接收,做銀行的保衛處工作。父親單位是建筑公司,那里的工作是既苦又累,雖然工資標準高一些,但是母親堅決反對。
九十年代初期,經濟迅猛發展,個體經營者越來越多,我在等待分配期間,干了很多種職業。去家具廠去學習做木匠,去石材市場幫忙跑銷售,還當過幾個月的學徒廚師,練刀功練到手起大泡。諸多的工種,我都是發內心的不喜歡,我嘆著氣,搖著頭,實在沒辦法了我只好去保衛科喝茶看報紙去了。
我不再去找工作了,安心地給父親開車,安心地等著銀行的通知。這時候,大哥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市公安局要公開招聘警察,而且復原兵優先考慮。大哥的話還沒落音,我就興奮地說道:“我復習功課,我要當警察!”母親因為溺愛著我,對我的決定一直持支持的態度。父親卻表情凝重:“小海啊,你讀書不行,能考上嗎?萬一,你失敗了,銀行的工作也泡湯了怎么辦呢?”
我卻信誓旦旦地跟父親表著態:“老爸,我一定行的。”
大話說出去了,接下來就是我最鬧心的日子。我是真的不是學習的材料,我已經很用心地在看書了,可是還有那么多的內容是我學也學不會的。
“你說,你做的這是什么?剛上學的孩子都比你強。”大哥當著未來大嫂的面就訓斥我,讓我很不舒服。
“大哥,你行不行啊?你會不會當老師呀?不行,我自己學去。”我倔強地抬起頭,怪聲怪氣地回答著他。
“媽,你看你老兒子,他這什么態度,我可不管了。走,艷麗,我們看電影去。”大哥沖著母親的背影喊著,拽著艷麗姐走出了家門。
聽到了摔門聲,母親才回過身走過來。“海,我看你行。你大哥大呼小叫的,他心不靜,你慢點看,認真點,一定行的。想吃啥了?媽媽給你做。”母親對我是二十年如一日,從未變過。
那年的夏天特別熱,幾乎沒有風吹過。我第一次這么認真地去讀書,我心里清楚,此時的努力就是為了我的未來。母親陪我去考試的時候還很忐忑,但是看到我從容地走進考場,還是讓她寬心不少。后來我真當上了警察時,我偶爾會問自己,自己是真的喜歡這個職業還是愛上了那套綠色的戎裝?我偶爾會迷茫,因為迷戀軍營的綠色而又選擇進了半軍事化的警察的隊伍。
剛剛開始工作的時候,我情緒飽滿,每一次跟隊友們出去找犯罪嫌疑人,心里都是興奮不已。或許,我天生是個當警察的料,只跟隊長連續辦理了兩次案件,我就過了審理和書寫文書的大關了。因為那一年公安局是公開招聘,面對在家待業的高中畢業生們,像我這樣在部隊鍛煉過的人還是少數,領導也比較重視復原兵,很快的我就當上了代理著中隊長,我也主動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緊張的工作讓我忘了我擱置已久的愛情,當一起參加工作的兄弟們走進婚姻殿堂的時候,我才發現本來屬于情竇早開的我居然落后了。
好多時候我在想,怯步是因為經歷了不舒心的事情。母親年輕時因為家里貧窮,沒讀幾年書,她一直很喜歡老師這個職業。從我二十三歲開始,母親一直托人幫我介紹老師做女朋友,以滿足她的心愿。殊不知,我內心對老師從上學開始就是敬而遠之,特別不喜歡她們說教式的語言。那一陣子是我最忙的幾年,公安局設置管轄范圍沒有現在這么明確,我們隊長神通廣大,為我們找了不少營生干,工作之余我們每個人也比較充實,收入也頗豐。我每天拿著像磚頭大小的大哥大,開著警車上下班,自己都覺得有幾分神氣。
我二十五歲那年,認識了小學老師劉欣。她長得高挑白皙,圓圓的娃娃臉上總是掛著笑意。我們是經朋友介紹認識的,開始有點拘謹,本來就不善言談的我,每次和她再面都會多吸幾支煙。她留給我的印象除了那抹讓人舒服的笑,沒有任何深刻的印象。那一年,姐姐和嫂子在四月份都要臨盆,我內心無比興奮,因為我既要當叔叔又要當舅舅了。
四月的第一個周末,我正和劉欣在公園散步,母親打來電話,說嫂子動產了,大家都在往醫院趕。我放下電話,拽著劉欣也往醫院跑去。劉欣就這樣出現在了我母親的面前,沒有預示也沒有欣喜。大哥有了兒子,我也當上了叔叔,那一天我的心情是喜悅與新愁交織著,我琢磨了一天,該怎么和母親說關于劉欣,關于我的愛情……
或許,父親和母親都沉浸在有了孫子的幸福中的緣故;或許,母親從我無奈的表情里讀懂了我的心情。回到家,母親忙著給嫂子做月子飯,父親忙著給我的大侄子做嬰兒床,大家都沒有問起這件事。劉欣也開始鬧起了小脾氣,埋怨我沒有正式把她介紹給我的父母,訓斥我沒有選個合適的時間讓她去見我的父母,我第一次看她說了這么多話,也終于看清了她的教師本色。
相隔二十天,姐姐再次住院,她卻沒有大嫂順利。
“李嬸,華姐的情況和前兩天嫂子的情況不同,你再這么固執,孩子會有危險的。”說話的是父親同事的女兒,第一次,匆忙間我只見過她的背影。
“素素,你再和你們主任商量一下,我兒媳婦兒個子矮都生了。你華姐個子高,可以生的。”母親不想姐姐因為生孩子去做手術。
我抱著肩膀,靠在門口的床頭桌上,瞇著眼睛看著這個叫素素的女孩兒。一件白服里著她小巧玲瓏的身體,大大的眼睛閃著幾分靈動,聲音是出奇的好聽,語氣里沒有猶豫,一看就是一個比較干練的女孩子。
“李嬸,我們已經會診了,我才來跟大家說的。李叔叔是我母親的老同事,我不會沒有手術指征跟大家交代做剖腹產的。一個健康的孩子對家庭很重要,如果強行分娩,孩子要是有了后遺癥,我們看著都糾心。”她肯定的語氣動搖了母親的決心,母親看著她的目光也變得柔和了幾分。
術后回病室的姐姐不停地夸贊著素素。原來,因為試產時間過長,即使做了手術,孩子一出生狀態不好,姐姐在腰麻的狀態下,意識清醒,她一直看著素素在搶救著孩子,聽著手術室里夸贊素素的聲音。
“這丫頭,真是不錯,多虧了她,我外孫才會平平安安的。”母親在一旁也附和著。
那天晚上,我和母親拖著一身疲憊回到了家里。母親一邊收拾著凌亂的房間,一邊和父親說著姐姐,外甥,還有那個素素。
“老趙家的這個丫頭在公司很出名,漂亮干練。前兩天,我聽老趙說,公司的劉書記給她女兒保媒,對方是個大學生,學水利的,是水利局的業務骨干,前途無量啊!”很少說話的父親,一提起那個素素也語調高了幾分。
“哎,你也真是的,你和老趙搭班子這么多年,怎么把小海忘了,他們差三歲,剛剛好的年紀。”母親說著話,看了我一眼,轉身又嘆了一口氣。
“人家孩子是正規畢業生,小海雖然能干,可是沒什么學歷,我怎么提呀?老太婆,你別光忙活兒孫子們了,也關心一下小海。你不是說,艷麗住院時,你見到了一個女孩子嗎?是老師吧。”
“我看八成不行了,小海再也沒提。那天那個女孩臉色也不好,肯定是有情緒了。這孩子,嘴太笨,娶媳婦難啊。”
我躺在床上,聽著父母的對話,腦海里再次浮現出我第一次見到素素時,那個優雅從容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她,還真是與眾不同的丫頭。
再見劉欣,我在全副武裝的在街面上巡邏執勤,她挎著一個眼鏡男從對面的街角拐出來,當我們的視線相對,她的表情有點慌亂,我卻稍微點了一下頭,轉過身去。那時候我的感覺是,心里先酸了一下,然后才是嘴角微微地翹起,心里突然有了一種很釋懷的感覺。
認識了素素,我開始相信緣份。我最好的兩個哥們的媳婦生孩子都去了她的醫院,很巧的是她都當班。更巧的是陳剛的媳婦和她同學,孩子百天宴上,我們再次遇見了。她坐在我身后的一桌上,和她的同學在一起。
陳剛拽著我去鄰桌敬酒,去感謝素素對媳婦的照顧,我也順便說了一句感謝的話:“素素,我借陳剛的酒,也要好好謝謝你,去年對我嫂子和姐姐的照顧。對了,我父親和你母親一個單位,我叫李海。”沒想到素素是一個極爽快的人,而且很有酒量,她在同學中間,大方端莊,像一朵夏日盛開的青蓮。那天,很少喝酒的我,醉了。
為了避免母親的嘮叨,我開始拼命地工作,也不知道哪來的動力,那一年,我當了局里的先進工作者。那一年,我入了黨。
我總是有意無意地與素素偶遇著,介紹了好多同事的媳婦去叨擾她,漸漸地我們成了好朋友。接觸久了才知道,素素其實是個內心脆弱的人,外表的干練成了她偽裝的外衣。好多認識她的人告訴我,沒看到過素素哭過,說她是個最堅強的女孩子。素素口才很好,只體現在工作中,平時都是靜靜地看書。因為我想深度了解她,曾經在休息日與她偶遇,陪她去省圖。她居然可以坐在那里看一天的書,不言也不語。
我一直想著和她走得再近一些,我閑暇時間里每天都在琢磨著與她偶遇。在我們相識后的第二年的春天,上午哥們的夫人去找素素看病了,我知道她比較準時,提前半小時就在她必經的路口來回踱著步。四點十分,我就看到她沖出了住院部的大門,站在路邊打車,我急忙開車過去。
“素素,你去哪?我送你。”
“真巧。李海,快點送我去骨傷科醫院。”
一路上,我看她的眼睛紅紅的,一句話也沒有說。她是跑上五樓的,氣喘吁吁地奔進了病房,原來她叔叔家的弟弟病了,術后病理竟然是骨癌。眼淚在她眼里打著轉,卻一直沒有落下來。叔叔的條件不好,病情也沒有了治療價值,她幫著做了決定,抬回家去靜養。她也答應叔叔嬸嬸,去家里陪著弟弟走最后的三個月。送她回家的路上,我才知道,她原來在大學校區里居住,她的父親是大學老師。不過,有一件事情,令我有了幾分安慰,她的叔叔家只和我家隔兩條街,在我上下班必經的路上。
素素在她弟弟出院的第二天就搬到了叔叔家,除了上班時間,她一直陪伴著十五歲的弟弟。我只要休息,也會拿著我的吉他過去,給他們彈上一段歡快的曲子,唱上幾首我拿手的老歌。我知道我對素素有了不一樣的情感,可我感覺她一直當我是朋友,是哥們。我只是默默地陪著她,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素素的弟弟被癌痛折磨得只剩皮包骨了,素素也清瘦了很多。
“認識你這么久,怎么一直沒見你男朋友呢?”我還是忍不住問她了。
“他忙,沒有時間。”
“來看看小弟沒有?”
“沒,上次因為這事吵架了,我們半個月沒見了。”
“干嘛吵架?你都累成這樣了!”
“他不想見病人,影響他工作情緒。”
“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傻。”
“我,沒有。我只是聽媽媽的話,怕媽媽生氣。”
“你那點干練都體現在工作上了,其他時候,單純得像個小傻瓜。”
素素沉默了,好久沒有說話。我平生第一次說了那么久的話,也是第一次在談話中當主角。
素素的弟弟沒有活到醫生預計的時間,只活了短短的四十天。那一天,一大早我就接到了她的電話。那一天,素素哭得肝腸寸斷。那一天,她一直偎在我的懷里,說著她的弟弟,說著自己的故事……
年輕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在工作中忙忙碌碌的我己經走進了大齡男的隊伍,母親每天逼著我去相親,二十八歲依然孑然一身的我,讓母親慌亂了。母親給我下了死令,如果三十歲還找不到我心儀的女孩,就讓我聽她的,娶鄰家的女孩小秀,因為她一直喜歡我,暗戀著我。
素素在弟弟去世后就跟男朋友分手了,她也是孑然一身,她也開始走向了大齡,她的母親也在著急她的婚事。我們經常見面,經常交流一些工作心得,我們也相互慶祝著彼此的成功。那一年,她當上了護士長。那一年,我被正式任命為科級現職干部。
在母親下最后通牒的日子里,我約素素一起吃晚飯。我苦悶的心情無法傾訴,我又喝了酒。素素就坐在我對面,靜靜地聽著我的故事。那天,我想要自己醉了,可是喝了很多,依舊清醒。送素素到了她家的巷口,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心,我狠狠地把她抱進懷里。
“素素,我不想娶她,我想娶你,很久以前,我就在想……”
素素靜靜地依在我的懷里,雙手環著我的腰,她沒有回應,任著我的唇掠過她的面頰、眼睛、鼻尖,最后落在她散著馨香的唇瓣上……
第二年的春天,在我二十九歲生日的那天,我挽著我的新娘,走進了婚姻的殿堂。素素,這個我摯愛的女孩,在那一天成了我的妻。
我的故事從來沒有驚艷的開場,也沒有動聽到落淚的告白,但是它卻深深地刻進了我生命的脈絡里。時光匆匆,歲月久遠,可我依舊會記得,那蔥蘢歲月中留下的那些故事,因為它一直美好著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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