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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有多長。有五個春夏秋冬,有五個葉落水流,開心快樂過,愁苦絕望過,唯一不變的,是這五年,我再難見父親一面,他去往另一個世界,和我母親、大姐在一起,偶爾也到我夢里來,不喜,不悲,不說話。
我不是細心人,沒有好好珍藏父親用過的物品,碗筷、衣服,或者堪作紀念的其他東西。本來喜歡那件老式松木柜子,深凹凹的,摞滿了父親一年四季的換洗穿戴,柜子太深,要拿到底層的東西,差不多要屁股朝天了,丫丫常脫了鞋跳進去。三十年前,這是我家最奢華的東西,不單是件像樣的家具,也是我家金庫,錢就塞在紅布包袱的中間,藍底藍道藍塑料,還有被面、床單、布料,點心藏在掌盤里,一把小鎖就夠了。我沒強調要這個,柜子太大,一時找不到放它的地方。這是極后悔的事。后來問起,燕已經送了人。
坐在父親的木板床上,腳一晃,咣當一聲,踢到他的尿壺,搪瓷尿壺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電話也在枕邊,還有電視遙控,茶杯。有段時間電視旁摞了一厚沓舊報紙,我強迫父親練字,怕他腦梗加重,怕他癱瘓,自己受罪,我們也跟著辛苦。
父親的房子不到十五平方,吃飯睡覺廚房會客都在這間,屋小嚴捂暖和。父親怕冷,不是一般的怕,剛入秋,棉襖上身,火爐晝夜不息,父親沒事就捅爐子,生怕火滅。爐子也不是別人家那樣靠墻角而立,我家的杵在屋中央,無限靠近父親的專屬沙發,即便如此,父親還說冷。冬天他穿上所有具備防寒功能的衣服,通常大于六層,背心,保暖衣,羔羊毛背心,毛衣,棉襖和羽絨衣,有時候穿兩層毛衣。父親說雪落在他脊背上脖子里,騰不掉。我裝作沒聽見,不理會。直到有一天自己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暈倒在馬桶上,渾身上下猶被風刀霜劍,抖若篩糠,仲夏天,仿佛跌入雪窖。那會兒,我想我要死了,我想到了父親。冷暖,不由外界溫度決定,它來自自身的能量,來自生命本身蓬勃的生機。
想到父親也是因了余華。
通宵夜讀余華那晚,我開了臥室所有的燈,不敢看墻角,不敢看窗外,心驚膽戰每個細微的響動。我以為余華是個枯瘦的老老頭,須發灰白,穿白袍或者黑袍,伸長舌頭,搖一招魂幡,勾魂引魄。絕無污蔑之意,我一向敬佩余大作家,是他的《第七天》嚇人半死,把個正值華年的壯漢誤讀了。
故事梗概:楊父年輕的時候,在鐵道上撿到一個血淋淋的嬰兒,他剛從娘肚子里出來,直接從火車便坑滑漏到鐵道上不知道這樣的情形符不符合實際,且不管他。二十三歲的楊父含辛茹苦的把這個從天而降的孩子養大,為此舍棄了愛情、婚姻、家庭和正常人無憂的生活。楊父慈悲。慈悲,是慈,也是悲,是苦,是痛,是重厄蹣跚的艱難。好在楊飛懂事孝順,父慈子孝,非骨肉而情深。骨肉是用什么做的?骨?肉?血?基因?有種骨肉是用時光和愛壘起來的,一粥一飯,一絲一縷,艱難,困苦,快樂,知足,一針一線綴納成一段血肉之軀。
好人多舛,楊父身患絕癥,楊飛救父,辭職賣屋,父親不忍牽累,獨自出走,命喪異鄉。三年后,楊飛死了,死于餐廳爆炸。故事從剛剛死掉的楊飛開始。游魂在現實和冥界游移,他遇到一個又一個的亡靈、魂魄和骨骸,遇到一個又一個令人垂淚扼腕喟嘆的故事。冥界在余華的筆下迥異于紅塵。生死是一場決絕的交割,一邊是功名利祿爾虞吾詐是是非非,一邊是無欲無求淡泊寧靜美好善良,跨過那道門檻,書里的冥界仿佛天堂,沒有仇恨,沒有嫉妒,沒有虛偽陰霾,只留存美好的記憶。只有生前草根、沒有墓地,沒有骨灰盒,死無葬身之地的魂靈才會在這里棲息、永生。
快看完的時候,腦子里忽然想到了絕對值。絕對值就像一間隔斷,這邊進去的可能是負數,那邊走出來,絕對是正的。
我不寫讀后感,余華的新作并沒讓我有讀書的溫暖和滿足,他嚇著了我,嚇出幾身冷汗,他讓我想到了逝去的父親。
楊父思念兒子,沒有留戀永生之地,而是在殯儀館作了雜役,期望若干年后,等到壽終的兒子。
掩卷,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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