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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時期,農業遭到很大的破壞。農業是一個國家的根基。農業遭到破壞,就會有人餓肚子。人,一旦吃不飽,喝不足,就會鋌而走險。小則偷雞摸狗,大則揭竿而起。
我們村有一個啞巴,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也就十八九歲。啞巴的命運很悲慘,不到十歲,父母就死了。啞巴沒有哥哥姐姐,也沒有弟弟妹妹,自從父母死后,都是一個人過。啞巴的耳朵不好,聽不到聲音。但是,啞巴很聰明,懂得簡單的算術,還會看唇語。跟他講話的時候,只要正面對著他,他什么都懂。啞巴的心腸很好,經常幫村里的老人挑水、劈柴。
1972年,我們村的莊稼被冰雹打了個精光。全村上百號人,沒有吃的可怎么辦呀?村民們攢在一起“出謀劃策”,如何度過那個災難年?有的村民說:“我們應該把問題反映給國家,國家一定會下發救濟糧,救濟咱們村的。”
這種提議很快被人反駁,說:“現在,全國都在搞文化革命,誰有心思來管我們的死活呢?”
反駁的人說得一點不錯,在那樣的社會背景下,誰會管你的死活。有的村民提議說:“干脆,咱們每家每戶都抽出一個勞力,到其他村乞討!”
這種提法也被駁倒了。最后,雖然我們村的人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是大家都達成一個共識,那就是去偷。沒辦法,不去偷,就要被餓死。到了玉米和和土豆快要成熟的時候。每到深夜,村里的二十幾個年輕人就背著大背簍,步行十幾里,去別的村偷玉米和土豆。當然啦,啞巴也摻和在里面。偷回來的玉米和土豆,全都聚在一起,第二天,按人頭計算,平分給每家每戶。
剛開始偷的時候,也還順利,每晚出去,都是滿載而歸。但是,過了一段時間,被偷的公社察覺了,開始警覺起來,他們派人輪班看守快要成熟的莊稼。一連好幾個晚上,我們剛要掰玉米,就被打跑了。
我們也調整了偷竊方法。安全起見,我們先去派人去偵查,安全了,再去偷。這個效果還不錯,知己知彼,每晚的收獲都不少。
不過,再怎么慎密,也會有的疏忽的時候。那一晚,月明星稀,我們先派四個人去偵查。偵查的結果是,可以行動。我們背上背簍,就像一陣洪水一樣,沖向一片玉米地。正當大家偷得起勁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沙沙的聲音。大伙覺得不妙,急忙丟下背簍,抱頭逃跑。
跑出玉米地,回頭一看,不遠處,一群黑壓壓的人扛著鋤頭、扁擔,氣勢洶洶的朝我們追來。一幫年輕人嚇壞了,使出吃奶的力氣,往村子奔去。那些人大約追了三里左右,才扛著鋤頭、扁擔回去。
當我們逃回村子,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少了一個,再仔細一盤查,啞巴沒在。大伙急了,不知如何是好。有幾個年輕人說:“咱們回去找找啞巴!”
“現在回去,想找死呀!”我已經記不得這話是誰說的,但是這話一點也不錯。當時,要是回去,準被逮住,一定會被打死。那晚,一幫年輕人擠在村頭的老楊家,一夜沒合眼,都盼著啞巴回來,哪怕受點傷回來,也可以。整整一夜,啞巴都沒回來。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張大娘就挎著一個籃子,朝昨夜偷玉米的那個王村走去,探探情況。張大娘有一個姐姐,嫁到了王村。說是去探親戚,實際上就是去探聽啞巴的情況。
吃早飯時候,張大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著回來。一幫年輕人見狀,知道事情不妙。
張大娘哭著說:“可憐呀!可憐呀!啞巴被打死了。哎呀,那個可憐樣,真是的慘不忍睹。啞巴的腦袋被打爛了,就像一個被砸爛的西瓜,白色的腦漿,濺了一地。哎呀,可憐的啞巴呀……”
我問道:“張大娘,啞巴的尸體在哪里?”
張大娘哭著說:“啞巴的尸體被吊在王家村的一棵大樹上。王家村的隊長,那個天殺的說要給偷偷玉米人看看,當小偷會有什么下場!”
張大娘哭了,我們一幫年輕人也哭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也哭了。因為啞巴是村里難得的好人。
我們一幫年輕人在一起商議,無論如何,也要把啞巴的尸體搶回來,讓他入土為安。一幫年輕人含著眼淚,吃過早飯,每人手抄一根長扁擔,前去王家村搶啞巴的尸體。
幾十個年輕人氣勢洶洶,朝王家村趕去。王家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們早有準備,手操鋤頭、鐵叉,準備與我們一較高下。我們村的年輕人也不怕,沖到王家村的村口,與王家村的人對峙著。其實,不管是王家村的人,還是我們村的人,誰都不愿打起來。那么多人,要是真打起來,一定會有人死。于是,雙方對峙了兩個小時,雖然嘴上不停的喊打喊殺,但都沒有動手。
啞巴的尸體吊在樹上,隨風輕輕搖曳,那種凄慘的場景,真的不是言語能夠描寫。
又對峙了一個小時。忽然,王村的隊長大笑起來,不停的扇自己的耳光,一邊扇,一邊不停的說:“我是啞巴,我要回家!”
王村的副隊長脫下鞋子,“啪啪”就給隊長幾下子。那幾下子,打得不輕,打得隊長的鼻口都流血。但是并沒有把隊長打醒,隊長依舊大笑著說:“我是啞巴!我死得好慘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副隊長趕緊找來一把辣椒,點燃了,用煙熏隊長,希望把他熏醒。隊長的眼睛熏得就像兔子的一樣紅,但還是不起作用。那隊長掙脫副隊長,惡狠狠的說:“我是啞巴,你們要是再不放我回去,我就要了這隊長的命!”說著,彎著腦袋,就要去撞石頭。
一幫人死死拉住隊長,還找來一捆繩子,把隊長捆在一棵大樹下。
后來,王村的一個白頭老者對王村的人說:“啞巴已經死啦,你們就把他的尸體還給他們吧!你們要是再吊著啞巴的尸體,恐怕會鬧出怪事來!”
白頭老者的話如醍醐灌頂,把王村的人灌醒了。很多王村人都嘰嘰喳喳的說道:“對呀,啞巴已經死了!不應該一直吊著他的尸體!其實,啞巴也蠻可憐的……”
幾個王村的年輕人把啞巴的尸體放下來,用一塊門板抬著,交到我們手里。我們一幫年輕人含著眼淚,抬著啞巴的尸體回了村。后來,我們村的每家每戶,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風風光光”把啞巴的尸體安葬在村后的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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