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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在那段艱苦的考研生涯當中,我和一個叫林媚的女孩相互扶持,相互鼓勵,最終我得償所愿,考上了研究生,可是卻再也沒見過林媚。
26歲那年,我在老家就職的那家茍延殘喘的單位終究是倒閉了。我懷揣著5000元積蓄來到北京,在W大學附近租了一間嘈雜的地下室,復習備考,期待有一天能成為W大的研究生。這所大學校園里聞名遐邇的桃花,曾是我整個中學時代的夢想。白天我必須起很早才能在圖書館占到一個座位;晚上我頭頂著月光回“家”。我和周圍的鄰居幾乎沒有交往,他們身份復雜:有彈棉花的異鄉人、有賣煎餅的山東人、還有做小生意的溫州人……每晚我回到地下室,他們都已熟睡,只有我對面的房間還亮著燈。
一天清早,我到地下室盡頭的水槽邊洗漱,住在我對門的那個身材單薄的女孩也在洗漱,她的頭發用一塊粉色手帕很隨意地扎成一束,這種簡練素潔的裝扮讓她有了一種干練和靈動的氣息。她比我先收拾好,搶先一步跨出了地下室,我在路上超越她時被她不小心撞了一下,我手中的考研資料隨即灑落一地。她抱歉地朝我吐吐舌頭,蹲下來幫我收拾,突然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你也是考研的嗎?”一個“也”字讓我懂得她是我的同路人。
這個叫林媚的女孩是山東人,中文大專畢業后自修了本科文憑,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雜志社做編輯。好幾次我說把你編輯的雜志帶回來給我拜讀一下。她卻扭捏著不肯答應。她不是正式編制,沒有底薪,每個月就指望著微薄的編輯費。她很刻苦地學習,夢想著能進入M大讀研究生。白天,她工作很辛苦,幾乎沒有復習的時間,夜晚是她學習的黃金時間。她的英語手冊已經被翻成破爛。她的夜宵一般只是一個小面包,偶爾會買點水果吃。
有一次,我跟她開玩笑說,我喜歡你的名字,林媚,現實生活中的“林妹妹”,很像我目前的生存狀態——弱勢群體。她就肆無忌憚地笑開了,笑聲里包含著一種壓抑至久的釋放和蒼涼。就在那一瞬間,我領悟到我和她都是落魄潦倒卻保留著一份真性情的人,這種感覺讓我們覺得很安全很溫暖。
認識林媚一個月后,我無意間在報攤上看見她所就職的那家雜志。我饒有興趣地駐足翻看,上面登載著一些聳人聽聞的案件剖析和曖昧的訪談實錄。我終于明白林媚不愿意把雜志帶給我看的苦衷。她在雜志上署的不是原名,但我一眼就看出,那個叫“桃花夢”的編輯應該就是她。
小小的一本雜志,讓我看到了一個身處異鄉的弱小女子的自尊、無奈和夢想。站在四月溫和的陽光里,我忽然有一種想落淚的感覺。如果不是那個驚險的夜晚,我和林媚大概還要在逼仄陰暗的地下室住下去。
那天晚上我入睡后,迷迷糊糊中感覺到對門發出打鬧聲,我打開門,看見林媚正和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廝纏在門口,我大喝一聲:“你干什么!”老頭看見我,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地下室。我從林媚的抽泣中明白了事情經過:她看書看到凌晨一點,然后出門洗臉刷牙,虛掩了門;回來時,她看見一個撿破爛的老頭正抱著她的手機、電飯煲和單放機從房間里走出來,她當時腿都嚇軟了,但還是奮不顧身地和他廝打起來——因為那是她僅有的兩件值錢的寶貝。
這件事情使我們意識到這個地下室絕非久留之地。第二天,我們去合租了一間小一居室,她住臥室,我住客廳。月租八百,兩人平攤。
我不知道自己對林媚的感情是從何時開始的,但這次搬家無疑是一個重要契機。搬家以后,一種淡淡的情愫在我和她之間滋生蔓延著。兩個人一起看書,為了一道英語題的答案爭論半天;周末一起做飯,甚至,一起出門逛街。因為都是囊中羞澀的人,常常我們什么都不買。這樣的苦悶年華,依然讓我感到了一種平淡的幸福。
考研真的很費錢,當時我只剩下800元積蓄。我在一家皮包公司找了一份業務員的工作,薪水微薄,離住所也很遠。在那段清苦的日子里,我每天的幸福都凝聚在踏進家門的那一刻:溫馨的燈光,冒著熱氣的電飯煲,林媚那并不美麗卻極富滲透力的笑容……很多次,看著眼前的情景,我的內心不禁有些恍惚,以為這真的是我的家,而那個坐在橘黃色燈光里等我回來的人,是我的愛妻。
這種錯覺讓我明白:我愛上林媚了。
考研成績終于出來了,我和林媚都考得很理想。那是一段陽光普照的日子,所有吃過的苦,在一夜之間全部得到了回報。五月,W大的桃花正在怒放。周末,我和林媚結伴去賞桃花。我給她照相,她站在桃花樹下,我隱約可以看見她長發上系著的那塊白手帕。一朵桃花隨風而落,靜靜地棲在她的肩頭,陽光給她的皮膚鍍上了一層檸檬色的光暈,她的雙眸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神采。那一刻我突然領悟到林媚的美,那是一種堅忍卻溫柔、滄桑卻純潔的美。
晚上,我們坐公汽回住所,林媚靠著我的肩頭睡著了。汽車顛簸著,我努力調整坐姿以便讓她睡得更舒服些。在汽車經過一個拐角時,一包東西從她口袋里滑落出來。是一包桃花。白天在校園里,林媚用自己頭發上的手帕包了一些桃花,說是要拿回家夾在書本里,以紀念這么多年來自己的心路歷程。
她的長發因為缺乏束縛而顯得有點凌亂,幾縷發絲拂到我的臉上,我聞著她淡淡的發香,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把手帕放進自己口袋里。我要等我們都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拿著這塊手帕,對她表明心跡。
快到車站時,林媚才醒過來。她看見自己的頭枕在我肩上,立刻挺直了身子。下車后,她有些惆悵地說:“如果以后每天都這么開心就好了。”我嗯了一聲,心里有一絲慌亂。
林媚也許并沒有發現自己的手帕不見了,進房門后她就直接去洗漱,從衛生間出來時,我看見她的長發扎上了一塊新的手帕。
那夜,我睡得很晚。手帕就壓在我枕頭下,淡淡的桃花香蕩漾在夜色中。
林媚復試發揮失常,名次急劇下滑;更慘的是,由于是同等學歷,復試還沒開始,她就輸在了起跑線上——按照校方規定,同等學歷考生要被扣去10分基準分。這樣一來,原本排名很靠前的她,一下子變得岌岌可危。我很想對她說跟我走吧,可是,我一介窮困書生,拿什么來維持安定的生活?拿什么來呵護她羸弱的雙肩?
終于,六月到了。我被錄取,林媚落榜。
九月,我如愿跨進W大的校門。但是,我卻快樂不起來。
我永遠記得林媚離去的那一天。那天我一大早就出去了,林媚留在家里整理稿件。傍晚我回到家,發現她的房間里空空如洗。在客廳桌子上,放著W大的錄取通知書。
我去林媚所在的雜志社找她。他們告訴我,林媚辭職了,至于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
我靜靜地讀了三年書,畢業后到天津一家高校工作。閑暇時我給時尚雜志寫文章。那天,我看見一家山西報紙的約稿函。編輯的網名叫“桃花夢”。
這個網名像一粒火種,瞬間將我的記憶點燃。那漫山的桃花,那張掩映在桃花中的笑顏,似乎近在咫尺,又遠隔天涯。
我懷著激動的心情給“桃花夢”寫了一封電子郵件,我對她說了一個男孩子怎樣將那個秘密細密綿長地縫在記憶里。
不久,我收到一封平信。信封上娟秀的字體是我所熟稔的。我在同事訝異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拆開信封:
“回山東后,我在一家報社工作,生活依然不安定。當時,報社總編的外甥對我很好,可我不是很喜歡這個人。我經常夢見自己坐在考場里,門突然被推開,有人搶走我的試卷,我大汗淋漓地醒來。擦掉眼角的淚水,我對自己說,就這樣吧,一切都該結束了。
“婚后的生活很平靜,報社解決了我的編制,我漸漸遠離了青春時代的夢想。
“我一直想告訴你,在賞桃花回來的那個夜晚,看見你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白色手帕,我就開始一直在等待。我以為,你會在某個時刻把手帕還給我,并且對我說一句可以安定我一生的話。可是一直等到復試結果出來,我落榜了,你都沒有找我。其實那時,我心里的希望仍沒有泯滅,依然在等待,因為我不相信你是一個世俗的人。但我終究沒有等到。
“你的錄取通知書寄來的那天,是我幫你簽收的。在看到那張印著W大校徽的紅色信封時,我突然意識到你我之間已經有了距離。終于,我被自己古怪的自尊和矜持打敗了。我用了好幾個月,讓自己確信,你是不會拿著手帕來找我了;我又用了好多年,來將你遺忘。其實,這樣也好。真的,這樣也好……”
往事穿越無涯的時空,潮水般猝不及防地將我淹沒。恍然間,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我仿佛又看見了那些包裹在手帕里的桃花,我仿佛又聞到了在黑夜中暗涌著的花香。我多么想告訴林媚,我們的錯過,只是緣于命運的捉弄。那個不曾開啟便已凋落的桃花夢,在歲月的嘆息中寂寞轉身,留給我一抹如此靜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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