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嘆息

王曉義騎著自行車匆匆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離開王官屯順著太陽西落的方向進(jìn)了龍景市區(qū)。這是條平展展的馬路，踩在柏油上的確是清爽干脆了許多，他不顧一切地把車子扔到路邊，劫了輛迎面而來的出租車一路向西奔去。這時天壓黑了下來。這條筆直西向的路直通化工廠——父親的工作單位。父親參加化工廠大搶修連著好幾天了，剛才家中電話匆促地響起——父親出事了，而且情況比較糟糕。母親當(dāng)時就暈了過去，弟弟曉鋒趕緊喊人送醫(yī)院。而是曉義則揣上家中三百多元現(xiàn)錢急匆匆奔向化工廠。

父親在龍景化工廠里是個管道工，專門維修各種管道，很危險的活，一旦管道里存易燃易爆或有毒氣體，就會出人命。母親整天提心吊膽的，這不，真的出事了。曉義緊趕慢趕地到了事故現(xiàn)場，看到的只是蒙著白布的尸體。年少的他一下子懵了，撲上去不停地喊著爸爸，可惜爸爸沒有一點反應(yīng)。眾人摻扶起他說，節(jié)哀順變吧！

廠領(lǐng)導(dǎo)全權(quán)處理了喪事，接下來是和母親商量賠付問題，說能解決一位子女的工作。母親斬釘截鐵地讓曉義接班。這是2008年的事了。當(dāng)時化工廠還算行，干儀表工是很多人想干都干不上的好工種。

曉義一直在龍景市三中念書。那時他成天騎著永久自行車，伴著一路的吱吱吜吜聲披星帶月地苦讀著高三。他穿的褲子上磨出幾個白眼圈，好比他戴的高度近視鏡。但他不在乎這個，學(xué)習(xí)一直很好，父母很是驕傲。

王曉義不想上班，訕訕地說，我一定能考上大學(xué)，還是讓弟弟接班吧！母親滿臉通紅地拍了他一巴掌，你也不想想，考上大學(xué)有錢上嗎?家里沒有掙錢的怎么過日子?曉鋒才十七歲不夠年齡呀，只有你上班，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王曉義哭得沒了聲音，他很討厭化工廠，那里只是個能讓人吃飽飯的地方，遠(yuǎn)沒有上大學(xué)誘惑人。化工廠是七五年建成的，那彎彎曲曲的管道刷著各種顏色，里面是各種不同的介質(zhì)。高高的煙囪有的燃燒著火焰，有的排放著白煙，散發(fā)出嗆人喉嚨的氣味，儀表工只要細(xì)心點出不了事。無非是看著各種旋轉(zhuǎn)的儀表。但是他不心甘。

廠子的人對母親說或給一套二室一廳的家屬住宅房，挺舊的，而且在五層。或給十二萬元錢。母親心想如今住房比錢重要得多，于是她領(lǐng)到了502房鑰匙。然后和曉義商量，兒呀，把房子先讓上高二的曉鋒住吧，離中學(xué)近一些，復(fù)習(xí)功課很方便。我們還是住屯里，將就一下。為了弟弟，曉義想都沒想就應(yīng)允了。

直到一年后，他在街上看到弟弟摟著一位女孩的身影，才知道上當(dāng)了。原來快高考的曉鋒居然談上了女朋友。曉義沖上去只想揍他，曉鋒見了哥哥也會圓場。哥，這是我同學(xué)裴素素，現(xiàn)在是課間休息，我們出來買點東西。曉義狠狠瞪著曉鋒罵道，你真不要臉！

曉義眼里浸滿淚花火速去找母親說，媽，還是讓弟弟上班吧，我去補習(xí)功課，我一定會考上大學(xué)的。母親無奈地?fù)u著頭，晚了，不可能了。曉義你把那混帳叫回來，我一定要揍他。

面對揮舞的搟面杖，曉鋒躲得比泥鰍還快。他油頭滑腦地說，我一定好好學(xué)，考個大學(xué)不成問題……當(dāng)高考成績下來后，曉鋒幾天沒有回家，分?jǐn)?shù)才夠?qū)？凭€，學(xué)出來有什么用呀，只能輟學(xué)務(wù)農(nóng)了。母親陰著臉，唉，早知這樣不如要12萬，讓曉義先上大學(xué)，等幾年后再讓曉鋒接班好了。這事鬧的，唉！看著母親一聲三嘆的樣子，曉義很心痛，不再念聲埋怨了。

曉義是在素素家里找到曉鋒的，這就是談戀愛的下場，素素也一樣是名落孫山。曉鋒嘴倔得很，落孫山又怎樣，我就是愛她，我要娶她回家。曉義酸溜溜地諷刺著，你養(yǎng)活得了女人嗎?能，一定能。

曉鋒犟嘴得厲害，天天下地種糧食，但不太賺錢。種地的收入全讓他買手機，上網(wǎng)，打游戲，吃吃喝喝的亂造一氣，連國家的補貼也花得一分不剩。一年下來，只落了個窮光蛋。

曉義比較有經(jīng)濟頭腦，如今錢縮水的厲害，靠工資生活不了，必須要想辦法掙錢。窮則思變，自從他搬進(jìn)502室的住房后，就業(yè)余時間烤羊肉串。這個買賣好做，每天傍晚出攤二個小時，平時進(jìn)肉，切塊，串羊肉都可以讓弟弟幫忙，母親喂的十只羊正好用上，成本降到了最低。烤串讓曉鋒不再有閑功夫，一家人都忙碌了起來。

瞅準(zhǔn)機會說干就干。每天曉峰負(fù)責(zé)把貨和桌椅運到繁華的光榮路口，然后叫上素素來幫忙，烤串可是個好買賣，曉義和曉鋒都光著膀子用破蒲扇旋出一陣陣的煙霧，羊肉串，饅頭片，羊腰子，魷魚卷等等燒得香嫩適宜，吸引了很多過路客。曉義先在十字路口做，龍景城里夜生活的人慢慢地都來這里消遣一下，扎啤純凈水和冰棍也上陣了，生意做大了，也需要人手。母親也來幫忙了，母親負(fù)責(zé)接待客人，素素負(fù)責(zé)收錢。

烤羊肉串才讓曉義真正對素素有所了解。素素動作很慢，走起路來一搖三擺的，而且眼睛總是含著一種嫵媚，小姐氣十足。她的乳房很豐滿，在曉義看來乳房長得大的女人是不聰明的。果然素素算起帳來總是磨蹭半天，以至于曉義總是邊烤串邊幫忙算帳。素素扎著個馬尾辮，直達(dá)腰部，夏天熱起來時，就盤一個青螺髻。用簪子一插的確有魅力。所以她的大乳房和長頭發(fā)也能招來顧客。曉義就親耳聽有人說，這妞兒挺性感的。曉義趕緊扭回頭看，是個有紋身的青筋暴骨的男人。曉義趕緊告訴素素要留意流氓，離流氓遠(yuǎn)一點。接待流氓的任務(wù)讓母親去做。好在沒有出亂子，曉義心驚肉跳了好一陣，論打架他兄弟還真不行。所以只能逃避和提防了。

由于這行比較賺錢，吸引了好幾家人來做這行生意，整個十字路口全部煙霧繚繞，形成了一個小夜市，于是賣什么都有了，競爭力強了，生意自然寡淡了下來。是見好就收，還是堅持到底?家庭會議討論得很激烈。

曉義覺得這生意有季節(jié)性，夏天馬上就過去了，再堅持一下，不行就用掙的錢租個固定的門市，這樣更好做生意。母親的態(tài)度是支持，誰會覺得錢多燙手呢?曉鋒支支吾吾地說出心里話，哥哥，我想結(jié)婚，想和你借點錢。素素眼睛盯著曉義，好像能得到點什么似的。

曉義心一顫，農(nóng)村結(jié)婚都早，弟弟19了，改改戶口就能結(jié)婚。曉義是城里戶口自然不著急，他眼光還是很高的。可這錢從哪里來呢?母親沒有工作，弟弟平時就是種地，臉皮曬得和地垅子沒兩樣，黃里帶黑都快要起伏出皺紋來了。曉義看著很心疼，烤串總共掙了一萬，哪里夠花呀?曉義的工資才1700，上班二年多，省吃儉用才攢了三萬，這三萬元僅夠蓋個瓦房，可現(xiàn)在的媳婦可要好著呢，都想要混凝土砌筑的四間朝陽房，外加一個小院子。所以他又要想辦法了。

素素整天依偎在曉鋒身邊，嫣然成了王家媳婦。就差喝喜酒了。母親嘆著氣向曉義訴苦，義呀，這世道變化快，沒有房子媳婦娶不到家。雖然素素很一般，長相普通，智商也平平，可這種女人好哄一些。和曉鋒也算般配，媳婦是過日子的，不是花瓶，差不多就行了。我沒有意見，你呢。我也沒有意見。可房子到哪里找呢?

母親又往曉義身前湊了湊，你把市里的房子讓給弟弟住吧。等你結(jié)婚還早著呢，到時再買個新房子如何?曉義彈簧般地跳了起來，不行，曉鋒天天種地，住在屯里方便，如果我們倒個個，那干脆我來種地吧，把弟弟供起來得了。母親說，這都是暫時的嘛，你想想讓素素在市里打份工，曉鋒也減輕點負(fù)擔(dān)。媽，事情不能這樣說，我不是沒有給弟弟機會，他也高考了，如果他有出息，我干愿住屯子里。可他敗家呀，沒本事就做農(nóng)民。休想過城市的生活。母親又說，那就咬咬牙蓋房子。不然素素不會同意過門的。我還想抱孫子呢！

裴剛是裴素素的嫡親，是素素二伯家的孩子，現(xiàn)任水利局局長。曾經(jīng)任過鄉(xiāng)鎮(zhèn)的書記，說話還是有份量的。素素成天說著裴剛的能力強，什么事都能辦。所以曉鋒想讓裴剛給貸一筆款子用來改種瓜果，建塑料大棚。裴剛家里可是應(yīng)有盡有應(yīng)酬也頗多，經(jīng)常喝得找不找北。一聽曉鋒要貸款，眼睛就圓了。曉鋒呀，你知道嗎，我給一個鋼管廠的老板貸了款，結(jié)果人家拿著錢跑了。素素忙接過話茬，還不是想多掙錢結(jié)婚呀。裴鋼一聽，這好辦，我有個朋友開出口瓷器的廠子，正讓我給找人手呢。你們?nèi)ツ抢锎蚬ぞ统伞凿h當(dāng)保安，你干彩繪，保安一個月1000元，彩繪不固定，好了能拿三四千呢。

這錢的誘惑太大了。曉義說，當(dāng)保安學(xué)不了技術(shù)，彩繪還行，你們一個種地一個上班挺好。曉鋒不同意，種地累死了，保安的活多輕省。于是他不由分說就把土地分包給表哥三娃，三娃是機械化種植，很省時省力。聽到曉鋒有五畝地讓他種，樂不顛地同意了，答應(yīng)每畝上交500元承包錢。曉鋒壓低了嗓子對三娃說，哥呀，我想蓋房子，你能不能提前交承包錢，我讓你包十年，給我二萬五如何，我們簽協(xié)議。三娃可是個精靈人，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曉鋒，我還是想一年一年地承包，如今黨的政策好了，種地還白給錢，我肯定是要種的。但二萬五太多，我一下子拿不出來。這樣吧，你可以到村大隊里借錢先用著。如今村里都有小金庫，你送點禮，先借錢，幾年后還上帳不就行了嗎?

三娃提的這法還真靈，村書記老荊大筆一揮，嗔嗔地說，白紙黑字畫押為憑的事誰也不能賴帳。這也算是村里對村民做的好事之一。幫困幫到實處，你要感謝如今的好政策呀！曉鋒美不滋兒地拿著三萬元錢蓋房子，還動用了平時攢的一萬五，又從母親那里拿了三萬，曉義也拿了二萬，總共九萬五，可以蓋個很漂亮的新房了，而且彩禮和喜酒錢也有了。

曉義這些日子也沒有閑著，燒串肯定是泡湯了，他又開發(fā)了其他項目----給家具城拉家具，這活包換搬運和組裝家具，一次20元，多勞多得，他聯(lián)系的商家很多，包括安裝燈具，窗簾，洗手盆和坐便器，業(yè)余時間都利用上了。他穿著工作服，汗流浹背地穿梭在市區(qū)的大街小巷中。同事都笑話他鉆到錢眼里了，他嘴一癟眼一彎，幽默地說，不掙錢永遠(yuǎn)是窮的。馬克思說過，勞動最光榮，我可是緊跟老馬的口號行事的。哈哈！

曉鋒的保安干得很沒勁，成天拿著警棍逛呀逛的，沒個交流的，悶死了。素素的彩繪也是獨立的工作，一天下來眼睛總是脹的，顏料的氣味嗆人，雖然能應(yīng)付下來，畫畫也越來越熟了，但也是寂寞，只有休息日的時候是快樂的，兩人在一起打打鬧鬧。新房在母親的監(jiān)督下蓋成了。于是吹吹打打，請吃請喝的辦了喜事。曉鋒端著酒杯到處敬酒，喝了個實實在在。曉義望著弟弟的樣子，總覺得他撐不起家來。但這種猜測也只能藏在心中，事情還要走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