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巧成拙

青山縣是全國有名的貧困縣，麻柳鄉又是青山縣最偏遠貧窮的鄉。

麻柳鄉沒什么特產，只出產一種土窖酒，是用當地糯高粱釀制的，也許是山區水質好的緣故，那酒出廠以后只需稍加窖藏就馨香撲鼻，口感好，價格也不高，被當地人交口稱贊。

賈書記家住縣城，不到四十的年齡身體卻提前發了福，當初組織上調他到麻柳鄉來他很是不情愿，考慮到級別的晉升他才勉強答應了；這里窮鄉僻壤，上級領導很難來到這里，幾年來他都在想法調離，只恨機會難覓。近年來扶貧工作受到了上面的高度重視，他心想陽光終于照到了背陰里，屬于自己的機會終于來到了。

一日縣政府領導劉副縣長決定到麻柳鄉視察工作，電話打給賈書記，賈書記心里無比激動，一面表示熱烈歡迎，一面為接待工作犯起難來——劉副縣長是縣委常委，對自己的升遷起著很大的作用，這接待工作要是沒搞好，讓領導不滿意，自己的前途可是極大的不妙！可是麻柳鄉財政那么窮，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幾經權衡，他還是決定采取老辦法。他把鄉上看起來最好的餐館（焦）老板叫來，一字一句精心安排。焦老板聽著，眉頭皺了起來，臉上高興和顧慮的表情來回變換，像陰晴不定的天空，但賈書記再三強調這次接待的重要性，他只得硬著頭皮承擔下來。

劉副縣長到達麻柳鄉已經快到中午了，在賈書記的帶領下，一行人直接來到了焦老板的飯館里。用餐前，劉副縣長嚴肅地對賈書記強調，現今中央高壓反腐，用餐一定要簡單，絕對不許奢靡浪費。賈書記說，中央的規定我們清楚，但這窮鄉僻壤飯菜很便宜，與奢靡完全沾不上邊，領導您就放一萬個心吧！劉副縣長看了看裝修簡陋的餐館，默許了。焦老板熱情健談，對自己做的一道湯取名為“巴山第一湯”，一頓海吹神擂，幾個人品著倒也覺得爽口，得知價格不貴，笑聲朗朗。

接待工作最重要的一項是酒了，開飯前賈書記叫焦老板拿出幾個礦泉水塑料瓶裝著的白酒來，酒瓶一打開，酒香迅速溢滿了房間。劉副縣長用舌頭沾了一點酒，在唇齒之間咂出聲來，連聲稱贊“好酒好酒，雖說是一糧所釀，但絕對可以與多糧所制媲美”，肉嘟嘟的臉上一副滿意的表情，在賈書記等人的恭維中，一連飲了好幾杯，笑容可掬地問酒的名字。賈書記略微停頓了一下，說這酒是麻柳鄉本地出產的純正高粱酒，由于身份低微，沒有名字，但請領導放心飲用。劉副縣長說這酒沒名字怎么宣傳得出去呢?文采在酒的促動下噴涌而出，他根據酒的出生地取了一個十分貼切的名字：青柳。氣氛被推到了極致，又是好幾杯下了肚，不覺都有了些醉意。

劉副縣長想起一件事情，突然變得沉默了，大家也跟著安靜下來。他對賈書記說，自己的老父親不日就要過八十大壽，他準備請幾桌客人，需要用一些酒水，這“青柳”倒是最佳選擇，要賈書記給他準備三十斤，他按出廠價給錢，說完叫秘書馬上把錢遞給了賈書記。賈書記臉上堆著的笑突然凝固了，眼珠快速轉動了一圈，臉色變得煞白，愣神了好幾秒鐘。但他不愧是久經沙場，臉上的紅潤又馬上恢復了過來，爽快地答應下來，還一個勁地說：“這點小事怎么能要您付費呢?”但劉副縣長一副不容商量的樣子，賈書記只得把酒錢接了過去，立即叫來焦老板，說下午自己要陪劉副縣長下鄉，買酒的事就交給焦老板了，一定要在劉副縣長回來前準備妥當。

焦老板的臉色也僵住了，把賈書記拉到一邊，苦笑著說：“賈書記，您看這事……”賈書記沒等焦老板說完，把劉副縣長給的幾張酒錢轉給了他，打斷了他的話，說：“這啥那啥的?叫你辦你就辦吧！完了我知道怎么處理。”把剛遞給焦老板的錢又一把抓了回來，走向劉副縣長，以敬酒為名，把那些錢連同自己提前準備的紅包悄悄塞進了劉副縣長的包里。焦老板空歡喜了一下，搖了幾下頭，臉上全是郁悶的表情。

宴席一完畢，焦老板就立即趕車去了縣城，他找到合作的商家要了幾件白酒。商家問，焦老板你在本店已經欠了好些酒錢了，這賬什么時候結算啊?不給個說法，今天這酒就不供應了。焦老板低聲下氣地說，我正在找欠款單位結算，等錢下來馬上結賬，今天這事極其特殊，千萬不能耽擱。好說歹說得到了商家的同意，他趕緊把幾件白酒裝進了一個大麻袋里，又要了一個嶄新的大酒壺，匆匆趕回了麻柳鄉餐館里，找一個僻靜的角落把那幾件白酒一瓶瓶拆開倒進酒壺里，一邊倒酒，一邊有些心理不平衡，又把自己家儲存的“青柳”和了好幾斤進去。

送走了劉副縣長一行，焦老板叫住了賈書記，把一個沾滿油膩的記賬本拿了出來，對他說，鄉政府在他店里已經欠下好幾萬的餐費了，這賬要是再不結算給他，他的餐館都開不下去了。賈書記臉上一陣尷尬，微笑著安慰他：“你在麻柳鄉也算得上一個富人了，這點錢算什么?再說，鄉政府這牌子在本地算得上最大的一張臉，還能賴了你的賬?”說完起身就要走人。

焦老板把賈書記強行按在了凳子上，求告著說：“賈書記，其他賬還好說，今天這酒錢還是想法先結算給我，要不然我沒法去縣城進貨了。”賈書記臉色嚴肅了起來，問焦老板，今天這酒錢該多少?焦老板算完賬說：“目前市價每瓶九百元，三十斤該二萬七千元，加上中午喝了的四瓶，一共是三萬零六百元。”

賈書記從凳子上“噌”地站了起來，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焦二娃，你也太黑心了吧！把我當冤大頭嗎?”

焦老板也著急起來，把撕開的包裝和酒瓶遞到賈書記面前，爭辯道：“賈書記，我可是按您的吩咐辦理的；酒的價格您比我更清楚，怎么能說我黑心呢?我連路費都沒算進去嘛，這跑路的事就算我贈送的服務了。”

賈書記看見那包裝上赫然印著“五*液”三字，冷靜下來，安慰焦老板說：“我說你焦二娃還沒膽量騙我嘛！不錯不錯，今后我還是把你的餐館定為定點合作單位。放心吧，這么大個鄉政府，少不了你這幾個錢的。”說完又要走人，焦老板還是不放他，賈書記又說：“單位的錢都是要發票才能結賬，今天你發票準備好了嗎?沒準備吧?我怎么給你錢呢?改日你拿著發票來找我，我簽字后你就去找財政所拿錢。放心——！”尾音拖得長長的，拍拍焦老板的肩膀，溜也似地跑了。

焦老板被賈書記幾句話說得有些懵了，無可奈何地看著賈書記的背影，醒悟過來，罵了一句：“媽的，給老子來這一套。”想起鄉政府剛開始來賒賬的時候，他求之不得，生怕把賈書記等人套不嚴實，而今要賬艱難，心里后悔不已。

焦老板決定歇業一段時間，他把發票開起去找賈書記，賈書記倒是很爽快，馬上就給他簽了字。他立即去找財政所所長，所長笑著說：“焦老板，你以前就來找過我，還不知道我是個窮財神嗎?”焦老板討好地說：“其他賬可以暫時擱一擱，今天這錢還是講個特殊吧！”所長馬起臉道：“我這里沒錢，你讓我去搶銀行嗎?”把個焦老板撂在當地，也溜之大吉。焦老板又只得去找賈書記，賈書記電話中當著焦老板的面把所長狠狠地批評了一頓，又對焦老板說鄉政府的大小資金都在所長那里，我這里不負責支錢，還是去找所長吧。焦老板到處找不到所長，電話又打不通，再去找賈書記，賈書記也不見了蹤影，焦老板電話他的音樂聲惆悵地唱著，消失在了無盡的天空里，焦老板連一絲安慰也沒有得到。

過了幾天，焦老板在城里的供貨商找上門來，與此同時，“青柳”酒廠的老板也來找他要賬了，焦老板與他們解釋了好幾次，但他們就是不同意，無奈之下焦老板也學會了“玩失蹤”，對方沒有辦法，兩紙訴狀遞到了縣法院。焦老板無路可退，一邊成了被告，一邊又當起了原告。

麻柳鄉政府欠賬的事被紀檢部門得知了，賈書記責任難逃，被連降兩級。“青柳”酒如一根導火索，把劉副縣長其他問題牽涉了出來，一副鐐銬讓他淚流滿面。

焦老板欣喜之中，只覺得賬本上的那些數字化作了星星在眼前飛舞，卻不知何時才能落到自己的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