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

夜漸漸地深了，遍地的熱浪已經銷聲匿跡，朦朦朧朧的夜色里一片無言的寂靜。環顧四周，沉沉的夜色似乎在悄悄地吞噬著連綿不絕的峰巒。一棵棵枝繁葉茂的樹木在無邊的夜色里無言地肅穆著，四周圍好像一個即將凝固的世界。遠處迷迷蒙蒙的田野里，偶爾，一兩聲清脆悠揚的“呱呱——”聲巧妙地穿過暗夜里的縫隙，清清楚楚地傳來。附近低矮的草叢里，黑隱隱的墻根下，不時悄悄飄來幾聲夏蟲多情的“唧唧”聲，映襯得天地間更加寂靜，更加空曠。

不時抬起頭，璀璨的星星自由自在地閃爍著，看不出是開心愉快，還是滿懷著無言的愁苦，或者是蘊藏著難以言說的相思。看上去似乎十分平靜的銀河，冷冰冰地把浩瀚深邃的夜空無情地劃分為兩個無法逾越的世界。深情地守候在銀河兩岸的牛郎織女，一直都是孤孤單單地徘徊在原地，看樣子想挪動一下腳步悄悄地靠近銀河，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世間癡情的兒女們都憤憤不平地說，王母娘娘真是冷酷無情！把這對有情人拆散之后，只允許他倆在每年的七夕之夜見面一次。于是，這對有情人平時便辛辛苦苦地忙碌著，耐心地等待著每年僅有的一天。人們幾乎都相信這個美麗浪漫又凄婉纏綿的傳說，并且舉出例證說，每年的七夕前后，天地之間看不到喜鵲，原因是喜鵲們全部飛到天上在銀河上搭橋，讓牛郎織女相會。以至于出現了很多美麗的詩詞，其中最著名的估計是北宋著名詞人秦少游的《鵲橋仙》：“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個美麗又凄婉的神話傳說，絕大多數人都十分相信，因為這一天已經是我國傳統的情人節。我愿意相信，又并不完全相信。一對感情深厚的小夫妻，每年相聚的機會僅僅在一個固定的夜間，踏上喜鵲們用血肉之軀搭建起來的鵲橋，沐浴著絢麗多姿的彩霞，映照著銀河里濤濤的流水，情景確實浪漫。可是，這對傾心相愛情意綿綿的夫妻見面之時，縱是柔腸千結，凝聚了三百六十五天的千言萬語，真正會面時一定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試想想，腳下千千萬萬個嘻嘻哈哈的喜鵲陪伴著，人世間萬萬千千個渴望探聽牛郎織女心思的多情男女在一處處的葡萄架下癡癡地靜候著。此時此刻的牛郎織女能夠說出啥話?

牛郎織女這對有情人，也許他們之間本來就有情無緣吧。佛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來了今生的擦肩而過。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牛郎織女孤獨地在銀河兩岸守候了千萬年，肯定還要永遠守候下去，想來確實凄涼悲苦。

仰望蒼穹，落入眼簾的一顆顆星星，看上去好像一動不動，就像永遠守候在銀河兩邊的牛郎和織女；其實，星星們都在永不停息地飛速運動著。這情景也像大千世界里的蕓蕓眾生，每個人都有自己活動的范圍，都有自己行動的軌跡，滿天大大小小的星星也是如此。看似千百年來一直靜止在原來的地方，其實，星星們都按照自己運行的軌道在永不停息地運動。在忙忙碌碌的運行中，兩顆星星往往會很自然地遇到一起，甚至并肩攜手一程；但是，終究會分開。再次相逢在何時何地，估計是誰都說不清楚的事。兩顆星星的相逢相識，其實也如滾滾紅塵里的眾生，在漫漫的人生道路上兩兩相逢都是偶然的，分手是必然的。絕大多數時候，一個轉身就是永別。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每個人運行的軌跡完全不同。

不知怎的，心靈里似乎瞬間輕松了很多。蒼茫的夜色下，偶爾“呱呱”的蛙鳴，附近陰暗處夏蟲的鳴叫，好像變成了一聲聲充滿了誘惑的呼喚。滿世界的靜謐和迷蒙在夜色里氤氳出迷人的情景，一朵清新淡雅的百合在心靈里的熱血滋潤下，悄無聲息地孕育出優雅的花蕾，靜靜地綻放出素雅的花朵。慢慢地，百合淡淡的幽香無聲地彌漫開來，宛如遙遠的凌霄殿里傳來一曲渺茫的樂音，溫柔地纏繞在耳邊，多情地纏纏繞繞；余音裊裊，不絕于耳。喜悅氤氳著思緒輕輕地活躍起來，很快就穿越了茫無邊際的夜色，穿越了時光的隧道，回到了曾經一個熱情浪漫的夏季。

盛夏的陽光燦爛明亮，透明澄澈；蓊蓊郁郁的濃綠里，在陰暗冷清的地下熬過了漫長的四年以后，才開始在梢頭縱情吟唱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吟詠著夏的樂曲。也許就像夜空里兩顆軌道不同的小星星在運行時，偶然遇到了一起；來得突然，事先一點兒也沒有想到；來得偶然，事先一點兒征兆也不見；來得好像也是必然，在如此浩瀚的星空里恰好遇到了一起。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前世姻緣，明明毫無關聯，從來都未曾謀面，偶然相遇時卻又像似曾相識；宛如一陣清涼的山風穿過蓊蓊郁郁的濃蔭，了無痕跡，卻留下了舒心愜意的自在，令人回味的清香；又宛如一只潔白的鳥兒飛過碧藍的天空，雖然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但是天空里已經盛開了一朵俊美優雅的百合。

在火熱的陽光折射下，這一朵潔白素雅的百合從此輕盈地落在心里，在熱血的滋潤下，迅速地扎根，永遠地留在了心里。每一天火紅的朝陽閃現在東方的時候，百合在玫瑰色的霞光里，隱隱閃爍著迷人的神光。每一次夕陽西沉的時刻，百合深情地凝視著夕陽絢麗多姿的余暉，流露出深情的期望。從蓊蓊郁郁的盛夏，到清涼如水大雁南飛的深秋，再到瑞雪紛飛白雪皚皚的寒冬，直到和風細雨煦暖溫馨的新春，生長在心靈里的百合在楓葉如火的季節應該凋零隨風，卻始終素雅如初，潔白耀眼。秋去冬來，又一個激情似火的夏季來臨的時候，悄悄地增添一朵優雅的鮮花。百合梢頭清雅的花朵，無聲地記錄了歲月清晰的年輪。

這樣的現象好像十分反常，因為一般的鮮花綻放精彩的時間僅僅一周。比較特殊的是深夜綻放的曇花，展示精彩的時間僅僅一瞬。世界上綻放時間最長最艷麗多姿的普雅花，盛開的時間也只有兩個月；但是為了這兩個月，普雅花在高寒的安第斯山脈上足足等待了一百年。偶有閑空的時候，也曾懷疑過生長在心靈里的百合是不是化作了一棵失去了生命的假花。彩云之南就有風干了水分的干花，雖然鮮艷美麗宛如真花，但是毫無花的清香與勃勃的生機。默默地凝視了很久，嗅著百合淡淡的清香，回憶著清香如故，欣然感嘆百合旺盛的生命力。生長在心里的百合一直生機勃勃，展示著靚麗的風采。略一沉思，豁然開朗，這棵優雅的百合一直生長在心靈里，一直受到心靈溫馨的呵護，一直享受著循環在心靈里熱血的滋潤。這才是心里的百合一直洋溢著旺盛生命力的原因。

夜空里兩顆星星相逢的時間短暫，或者僅僅是微不足道的一瞬，依然擦出了耀眼的火花；由于運行軌道的不同，僅僅一個轉身就要分開，按照自己原來的軌道繼續運行。轉身雖然簡單，時間也就是一剎那，但是一個轉身往往留下的僅僅是無盡的期盼。生長在心靈里的百合雖然始終生機盎然，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回到美好美妙的大自然，大自然才是百合永遠的家園。常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完好無損地保留新春每一根柳條，離別依然是無法改變的現實；唱盡了陽關三疊，也只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而已。

恍恍惚惚之間，忽然想起了六世喇嘛倉央嘉措的幾句纏綿多情的詩句：“我問佛：如果遇到了可以愛的人，卻又怕不能把握該怎么辦?佛曰：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這幾句詩的確激動人心，但是，這位詩人情圣另外一些凄婉的詩句又在耳邊響起：“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既然是軌道不同的兩顆微不足道的小星星，也就不必過于強求了。不說強扭的瓜的不甜，不該留下的也一定會離去。緣來的時候惜緣，緣去的時候也一定要隨緣。曾經激動人心的精彩，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是也應該心滿意足了。因為在這一瞬里，激動人心的精彩已經定格成了永恒。“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朝菌短暫的生命雖然不到一天，但是在一天里得到了永恒；蟪蛄的生命不足一年，也是在一年內也完成了生命的旅程。面對著浩渺無際的宇宙，滔滔不絕的時間長河，世間的一切都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瞬。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嘆息悲傷擦肩而過一瞬的短暫了吧。

佛曰：“萬法皆生，皆系緣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為眼光交匯的剎那。緣起即滅，緣生已空。”

既然如此，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