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或者不來，我都會慢慢的老去

永安，是一個不大的地方，從東頭到西頭，一刻鐘的車程。二十多年的時光，我無數次在這條路上游走和眺望，曾經那樣沉寂的小鎮，一天天，高樓林立，大樹挺拔，一天天，人頭攢動，車水龍馬。三月的永安，是一個熱鬧的地方，那么多的花朵，桃花，梨花，櫻花，油菜花，一片片，像五彩的云霞，在微微的春風里醞釀。那么多的人，踏踏而來，小艷疏香最嬌軟，暖風十里麗人天；那么的多人，盈盈而立，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那么多的人，落落而去，寂寞空庭春欲晚，桃花依舊笑春風！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是的，歲歲年年人不同，曾經那樣明媚鮮艷的臉龐，曾經那樣清脆燦爛的笑聲，都在那一指指流沙里，一去不復返！二十多年的時光，我就呆在這片叫做“永安”的地方，看人來人往，看花開花落。每一天，每一天的永安，都在變化，二十多年的時光，仿佛一眨眼間，猛然一回首，恍恍然，這個叫做“永安”的地方已經翻天覆地，那么多曾經的東西正在漸漸的消失，那么多沒有的東西，如雨后的春筍鋪涌。

曾經以為，只要我固執的守在這兒，那么一切都一定都還是原來的模樣。青石板上旖旎綿長的月光，霧靄里漫漫的花香，那春風十里的歌謠，陌上花鈿，眉眼盈盈處，都還在昨夜的夢里，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讓自己不要醒過來，一切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青山依舊在，人顏永不改！胡蘭成寫給張愛玲：“你不來，我怎敢老去！”是的，曾經我也以為，你不來，我怎會老去！

但是歲月的風刀霜劍啊，是世上最殘忍的武器，沒有人，沒有人能夠多得過它的每一刻，每一秒，每一招！在那一個不安穩的的世事里，不來的人永遠是胡蘭成，而張愛玲那樣一個玲瓏高傲的女子，即使低到塵埃里，歲月仍然是讓她遍體鱗傷，孤獨終老！是的，沒有什么能夠抵擋得住歲月的斧刻刀削，即使是在我們心頭沉淀千年，無數次眺望無數次撫摸，無數次疼痛溫暖的愛，仍然抵不過，抵不過歲月的鋒利侵蝕！白發一叢，一叢，在額頭飄拂，皺紋就那樣一條又一條的爬滿眼角眉梢。永安的街上再也找不到一棵粗壯的法國梧桐，永安的街上再也沒有那一串串悅耳的自行車鈴聲，不知什么時候那座老電影院已消失，超市，廣場，車水龍馬，人流熙攘，閃亮而繁華，這么多年，你沒有回來過，這里，你一定找不到原來的路了。

沈從文說，我看過很多地方的云，走過很多地方的橋，喝過很多地方的酒，但只愛過一個正當好年華的女子。我沒有看過很多地方的云，也沒有走過很多地方的橋，更沒有喝過很多地方的酒，但是卻在三千弱水里遇見了你。感謝你在那段灰暗的時光里讓我從一個張揚失落的孩子緩緩長成一個強壯的大人，拂去我滿身的戾氣，讓我變得從容而安靜。

你說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我大概只有十一歲，但是那些我沒有任何的印象，我只記得，我一個人背著簡單的行李來到永安這個地方，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人，你修整好我那間有些破落的房間，將瘸腿的桌子、床墊平，墻壁糊上報紙和舊掛歷，然后說我有什么困難可以去找你。但是我從來沒有去找過你。你問為什么，我說我永遠都不會為了我自己的事去求任何一個人。我記得你笑著拍我的頭，說我真是一個傻丫頭。長到17歲，從來沒有一個人那么輕柔的拍過我的腦袋，那一刻，昏暗的房間里一下子春和景明，陽光萬里。如今回想，那一刻仿佛還在昨日。

“我有一瓢酒，與君慰風塵。但去莫相問，白云復幾許。”這是我當年寫給你的句子。是的，但去莫相問，你走的時候說過，永遠不會再到永安這個地方來。差不多20年的時光，真的，真的你就沒有再到永安這條街上來過么，然道這個叫永安的地方真的是你的永別了嗎?記得我當年對你說過，任何時候，你想永安這個地方，就回來，我一定會在這，陪君醉笑三千場，不訴離殤！

我知道，你一直就在武漢，離永安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而已。路旁的那些樹都已很老很老，老得都已經讓人挖掉，換種了新的樹，那些房子也已經很老很老，老得大多都讓人拆掉，蓋了新的房子，月亮的圓圓缺缺，時鐘的噠噠聲馬不停蹄，差不多20年的時光，很多人離開，很多人歸來，很多人永別，你是離開，還是永別呢?

你一直說我是一個驕傲的人，是的，我很早就知道你在的地方，但是我從沒去找過你，曾經無數次的路過那個地方，我想象你在那一個地方的某間房子里，事業有成，家庭美滿，也許有一天我們會面對面的擦肩而過，但是歲月的流轉也許讓我們早已互不相識，也許在某個恍然的瞬間看到迎面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孔我們想起過對方，但是我們真的拿不定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到底是不是當年那個人。而你，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我一直還呆在永安這個地方，但是你呢，為什么卻再也、再也沒有回來過?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年少不更事的我……”憂傷舒緩的調子在寂靜的夜里流淌，我一個人站在窗前眺望，我知道我望不見你，那么多的馬路，曲曲折折，那么多的高樓，起起落落，你在哪一扇的窗戶里，是不是也聽著這一首同樣的歌?緩緩閉上眼睛，這一刻，多想時光逆轉，有著一頭枯黃短發的我和穿著白襯衣的你，搖晃著腿坐在陽臺的水泥護欄上，天空高藍，微風習習，下面的車輛人流兀自來去，陳淑樺憂傷的歌聲在你拿來的小收音機里緩緩吟唱，我們的心澄澈明亮！

我一直以為，這世上除了死亡，沒有什么可以永遠，但是還有，還有離別，來易來，去難去的離別，也可以是永遠！花，一次一次的開，然后一次一次的落，不知道天上的那枚月亮已經有了多少次的圓缺，雨去風來，你不來，我也不會去，在這清清淺淺的時光里，捧一杯淡茶，看夕陽西下，白云蒼狗，緩緩的，緩緩的，歲月靜好，世事平淡，而你，來，或者不來，我都會緩緩的，緩緩的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