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小姐，公子回來了！”小丫鬟揚著一張喜氣的臉，“李大人剛來府里說邊關勝了，公子他們應該已凱旋歸來了！”

素裳猛地抬起那張日益憔悴的臉，眼淚布滿眼眶：“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啊，小姐。”小丫鬟的眼瞇成了一條線。

太好了，太好了！

素裳靜靜凝視著那被撫摸的油亮的玉簪，晶亮的眼，浮現笑意。

“裳兒，這玉簪你拿著，等我凱旋歸來，你一定戴上它，做我最美的娘子！”

“裳兒，不要哭，我又不是不回來了，等我回來，我又帶你去江面上看星星，嗯，到我們初遇的地方賞桃花，好不好?”

“裳兒，我走了，等我。”

當年那一片桃林，那人一襲青衣，公子如畫，驚人一睹，便使佳人心里的湖泊，蕩漾。公子回頭，輕笑，竟向她走來：“姑娘，春光正好，可否一同賞花?”

少女微紅臉頰，像那惹人的桃花，讓人心生憐愛。

一年，兩年。第三年，他一如那年的青衣，執著她的手：“裳兒，我要從軍了。”

素裳愣了，一點點的不安在心底漫延：“能不去嗎?”

“對不起，我是男人，國家有難，我怎么能袖手旁觀呢?且父命難為。”他靜靜地注視著素裳，眼里仿佛浮現出兩個字，等我。

素裳失魂落魄地走了，閉門不出，只見房里的燭光不曾消散。

直到出征那天。

江南正坐在一匹紅棗色的馬上，褪去平時的青衣，一身戎裝。馬兒來回踱步，似是在等待什么人。終于在江南下定決心啟程時，身后傳來那道魂牽夢縈的聲音。

“江郎！”江南猛地回頭，只見一抹紅……突然他的心像是被誰揪了一下。

鳳冠，霞帔，紅袍……江南不由得放大了眼眶，她這是……

“快去吧，我等你回來！”素裳笑靨如花。江南望著素裳的笑靨，一陣慌亂，他……竟不想走了。可……他望了望素裳，既高興，又惆悵。他這一出去沒事倒好，如果有什么意外，她怎么辦?但他還是自私的，望著素裳，心里默念，等我。

現在，他終于回來了。

江郎，你終于回來了。

“小丫，我去望江樓了。”素裳連忙往外走，湖藍色的裙擺，激起點點桃花。“別啊，小姐！你還沒梳妝呢。”小丫無奈的提醒道。

是啊，素裳摸了摸自己憔悴的臉，怎能這樣去見他呢?

“小丫，把公子最喜歡的那套衣裙拿來。”素裳吩咐道。

“好的，小姐。”小丫輕快地跑去衣櫥。

素裳看著鏡中的自己，已不知多久沒有上過妝了，畢竟他走了，有誰看呢?

“小丫，給我梳反綰髻吧。”反綰髻，表示婦女的發髻。

“小姐，你……”小丫驚呆了。

“我就要嫁人了。”素裳語氣流露出淡淡的喜悅。

敷鉛粉，抹胭脂，畫黛眉，貼花鈿，點口脂，一道道工序下來，天已初亮。最后，一只玉簪插在髻上。

“小姐不多戴兩只簪子嗎?”小丫建議道。

素裳想了半晌，看了看另外兩只鮮艷的簪子：“不了，他喜歡我這樣。”深吸一口氣，“走吧。”

素裳走在繁華的街道上，當年江郎走的時候可沒怎么繁華，當他看到會不會吃一驚呢，素裳默默地想。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啊！”素裳看到一個粉紅團子飛出去。

一個梳著丱髻的小姑娘揉了揉發紅眼睛，愣愣的看著素裳。

“你沒事吧?”素裳歉意地看著被她撞倒的小姑娘。

小姑娘散發出陽光般的笑容，直射到素裳的心底：“沒事啦。姐姐，你走這么急干什么?”

素裳微紅了臉頰，笑了笑：“我要去望江樓啊。”

小姑娘興奮地問道：“那你是不是去等你心上人?”

“你怎么知道?”素裳驚訝得張了張嘴。

小姑娘神秘地說：“因為我爹爹每次也都叫娘親到望江樓去等他。據說是因為可以在那里第一時間看到遠方歸來的人。

素裳恍惚。

“裳兒，等我勝利的消息傳來，你就去望江樓等我吧。”

“為什么?”

“因為你在那里可以第一時間看到我凱旋歸來啊。”

“好，我答應你，你一定要回來啊！”

“放心吧。”

江郎，我來履行我們的約定了。

素裳提起裙擺，登上望江樓，倚著朱紅的欄桿，獨自一人，迎著江南邊吹來的蕭瑟的風，感受著風中刻骨的思念，靜靜地凝望著江面，等待。

望江南，望江郎，望江樓上望江郎。江郎，江南，你可已歸?

天已亮，霧已散，江面上漸漸有船只默默駛來。一艘，兩艘……

日中，太陽撥開云層，散發光芒，撞擊到素裳消瘦的身影上。

素裳身體忽的一顫，大眼匯聚光芒，是他嗎?

素裳飛快地沖下樓，直撲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江……”素裳看著眼前的人，頓住了腳步，臉上笑容緩緩散去。

“姑娘，你認錯人了吧……”素裳望著眼前陌生的臉，一陣恍惚：眼前的人與江郎并不像，她怎么會認錯了呢?素裳腦海中又出現了那一襲青衣，對，青衣！那位陌生的男子，不就著一身青衣嗎?江郎……

夕陽西下，微弱的陽光灑在江面上，江水緩緩流著，不知流了多久，素裳也不知何時以淚洗面，當年在白蘋洲：

“裳兒，別哭了，我會心疼的。”

“江郎，你要小心，千萬別受傷啊！”

“傻丫頭，上戰場哪有不受傷的啊。”

“我不管，你必須要給我完完整整的回來！”

“好，我答應你。”

江水東流去，郎君可已歸?

……

“小姐！”小丫急沖沖地奔來。

“怎么了，是不是江郎回來了！”素裳驚喜地站起來，手邊的茶杯輕震，蕩漾出些許茶水，浸染了身旁的畫卷。

小丫頓了頓腳，欲言又止地望著素裳。

素裳心里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你……說吧。”素裳強壓著心中的不安。

小丫躊躇地說：“公子，公子……他戰死了！”什么！怎么會！素裳臉色煞白。

“怎么可能！是不是打聽錯了?”素裳期翼地望著小丫，想從小丫臉上看出一絲不確定來，哪怕一絲也好。

“怕是沒有錯了，這是江家那邊傳來的消息。”小丫遲疑的地說著，小心地瞄著自家小姐，忽然臉色一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江郎，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

“小姐，你醒了！

”小丫幾乎喜極而泣了，要知道小姐已經昏迷一天了，要不是府里的大夫說小姐沒事，她都不知道怎么好了。

“小丫你說的是真的嗎?”素裳以為昨天聽到的仿佛是一場夢。

“小姐……”

“別說了，來，扶我起來，幫我梳妝。”素裳平靜地吩咐道。

“小姐，你要去哪兒?”小丫急切地問道。

“去找江郎。”素裳淡然地回道。

“那怎么行！小姐，你還年輕啊！”小丫快要哭了。

“怎么不行！我心意已決，你出去吧。”

“小姐……”

窗外桃花滿地，但枝頭卻只留有少許殘蕊，原來春雨也能使花兒憔悴，不再滋潤。

素裳望向窗外，仿佛見到一襲青衣，伴著桃花，緩緩走來。

“裳兒……”

最后一戰。

江南騎著紅棗馬馳騁在荒涼的戈壁。那馬還是當年那匹，跟著他征戰沙場數年，早也磨礪出了一番血性。身后跟著千軍萬馬，穿梭在刀光劍影間，沐浴著敵人的鮮血。

“嚓！”一柄鐵大刀重重地砍在光亮的鎧甲上，出現一道深深的裂痕。

江南身形頓了一下，反手一揮，一顆腦袋掉落，噴了一臉血。

“咔！”江南左臂迸射出鮮血，臉色煞白。

回頭，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懸在眼前，長槍一擋，竟震得虎口發麻。

“噗！”江南不可思議地低頭，看著穿過胸前的槍頭，腦子一片空白，緩緩掉下馬，馬兒嘶鳴。

江南眼前似乎飄過一道倩影，回眸，一笑，桃花淪為背景。

江南苦澀一笑：

“裳兒，我只能下輩子來履行約定了……”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