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線

你走了，在金黃色的十月里走了。

沒有經歷過離別的我們，顯然還不懂得，一路上只是沉默。

“在外面，自己好好照顧自己……”這樣的話，媽媽無力地說了一遍又一遍。你什么都不說，只輕輕地不停地答應，好，好。

薄薄的一床棉軍被，四四方方的，讓人無法同溫暖聯系在一起。被你背在背上，卻突兀地顯得笨拙和臃腫來。我看見你用力抿了抿嘴唇，眉梢竟也露出了一絲堅毅。

你凝視著遠方，不說話，我知道，其實你是有些害怕的，你在想，等著你的會是什么，是汗水?又或者，是淚水?呵，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一個真正的大男子漢了，沒有家的庇護和撫慰，有的只是自己日益強壯的肩臂。這些，你早就盼望的年齡和一切都在你的面前了，就等你去主宰了。可你，為什么竟生出一份畏懼了和不安來?仿佛此刻你才有些領悟：也許長大，并不是你想的那樣美好。

尖銳的哨聲響起，軍人用他那雄渾洪亮的聲音吼道：“現在開始點名，待會兒一起上車出發！”你緊張地緊了緊手中大大的軍袋，左胸前大大的附有“當兵光榮”字樣的塑料花也顫了顫。

“那個……我得走了…你們…”你看著媽媽泛紅的眼睛，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到那邊給我寫信，一定！”

“恩，我知道。”這竟是我們離別前唯一的對話。

你向車子走去，沒有回頭，我猜你想哭。你肯定在罵自己沒出息，大男人的，哭什么啊，又不是不回來了，還可以打電話回來啊！你肯定這樣想。你還會想，明明說不難過的，明明以為不會難過的，為什么會那樣傷感?明明早就受夠了家里的束縛，離開家會很開心、很開心的，可如今，為什么會那樣不舍，包括媽媽的嘮叨?哦，原來一切都不是原以為的那樣。

車子載著你毫不留戀的絕塵而去。

我坐在去向學校的公交車里，十月的陽光明晃晃的，我瞇了瞇眼，淚水竟滾滾而下。我不知道此時的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希望不是，我希望你是在想，咳，不知道他們哭了沒有。

在風變冷變硬的時候，我收到你的來信。很短，薄薄的兩頁紙，像你離開時背著的軍被。字跡也很潦草，仿佛能看到你在宿舍的燈下，急切，疲倦而凌亂的面容。信里，你的口氣變的成熟，成熟到對我說得話只剩下叮囑。我有些凄涼地看著這兩頁紙，想象此時的你肯定也在想：何時，我們竟淪落到要用這種方式來牽起彼此。于是，我開始給你回洋洋灑灑的信。邊寫邊想象此刻的你。

收到你的三封信后，我就很久很久沒有你的音信了。你說你過得很好，我便安心了。你的照片是在過年的時候飛到我的手中。似乎真的過得很好，胖了點，白了點，這樣就好了。你在大年夜里打電話回來，說想家，媽的聲音就哽咽了：“別想家，家里都好，你要好好的照顧自己，明年就好了，明年就來看你……”你便手忙腳亂地安慰媽，我想是這樣的，手忙腳亂的。雖然隔著電話，我卻能聽到你聲音中透出的孤寂。

現在，也就是那個大年夜里的那個明年。三個月了，沒有你的消息。我想你應該是很忙罷。而我，依然只是每天穿梭于校園之中。這個季節，和你離開的時候多么相似，陽光也是那么晃眼，只是，沒有我們的離別。我沒有流淚，你沒有傷感。

我看到了一個風箏，放風箏的小孩在快樂地奔跑，他只是跑，卻沒有看到身后的線在虛弱地搖晃。他以為，他可以永遠像這樣牽著線在風中奔跑，可當下一秒他回頭時才發現，線不知何時就斷了。小孩停下來，仰起頭，看著斷線的風箏在空中掙扎，很無辜地看著。突然，我就想到了你。

何時，你竟也像這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追尋你的天空了?而我，卻像那個小孩，在你的遠方，眼神熱切地期盼著你的歸來，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