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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前
整整一個下午,從日上中天到日落西下,我牢牢盯著手術室潔白的門楣,盯著悄無聲息進進出出的白衣天使。
母親就在里面,被一張僅容下一人的小床推了進去。母親拉住我的手,生怕一松開就再難相見,她無限依戀地望著我,褐色的皺紋里擠出故作輕松的微笑。我握緊她的手,像小時候走夜路我拉住她的手那樣,噙住在眼眶打轉的淚,忍住撕心裂膽的痛,報以同樣的微笑。
綠衣綠帽綠口罩的守門人固執得有些粗暴,將我擋住。我目送那張窄窄小床像潔白的云朵消失在天的盡頭。
我看到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母親努力欠身,只那么揪人的一閃,甚至沒容我揮一下手,便在我的淚眼中模糊。
我的心隨著那朵云浮浮沉沉。
我想像無影燈下,薄薄的柳葉刀在母親的胸前靈巧地舞動,刃與肉在交流。
一只乳房被切下。幼時我趴在母親瘦弱的胸脯日夜貪婪地吮吸,而母親一碗一碗地舀著井水,用牛糞熬著小米粥,強迫自己大口大口地咽下。
我的靈魂在顫抖!
那是我人生的圖騰啊,我一次次回憶那個清貧的歲月并從中獲取無盡的力量。
那是我詩歌的源泉,我勤奮地碼起一行行漢字謳歌偉大的母親無私的母愛。
我祈求手術刀快些再快些。
我祈求那雙戴著消毒手套的手輕些再輕些。
沖著手術室這扇緊閉的門,我想跪下來、重重地跪下來
陪護
我侍候母親吃完滿滿一手心花花綠綠的藥丸,她吃一顆,我舀給她一勺蜂蜜水。
我服侍母親喝完一保溫杯濃稠的米粥,那是我從鄉下用瓦罐煨的,母親最喜愛家鄉的味道。
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成了我聽話的孩子,她溫順地聽任我或高或低的囑咐,即使是在麻藥失去功效后,她也在開心地笑著。
今夜,我全程護理。我租來一張折疊床緊挨著母親的病床,像兒時蜷在她的身邊。
與病魔搏斗了一天的母親,一落枕就入睡了。
母親躺在她最鐘愛的兒子身邊發出香甜的鼾聲,仿佛兒時我偎在她總是溫暖的懷里。
母親在磨牙。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上下兩排殘缺不全的牙齒齒輪般咬合。半個世紀了,母親就是這么咬緊牙關過來的。她同貧窮抗衡,同不平的命運抗爭,就是這么咬著牙一聲不吭一步一步撐過來的。
母親在夢囈。她念念有詞卻又情真意切,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來自心靈的呼喚。她在念叨著親人的名字,餓死的外公、打工的父親、夭折的姐姐這些年這些人,一直壓在她心上,一直痛著。
母親在嘆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母親居然會長吁短嘆,那是一塊磐石砸在板結的土地的那種沉悶而苦惱的聲音。記憶中的母親像山一樣堅強,修水庫落下的關節炎、上頓不接下頓引發的胃病所有貧困的日子都不曾使她屈服,她總是在笑著。
聆聽母親這些豐富而心酸的話語,我一夜未眠。
母親醒了,她躡手躡腳地為我掖著被子,生怕驚醒我。
我假裝睡著,任淚水在臉上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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