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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ma和我去了拉美摩爾酒吧喝酒。
luma喜歡這里的老板娘,盡管老板娘至今都還記不住luma的名字,但這不妨礙luma成為這里的常客。在他看來,喝一杯老板娘親手調制的莫吉托是周末晚間的一大樂事,仿佛這一周的蹣跚都有了安慰和著落。一杯莫吉托的滿足感令luma成了生活在意識流中的男人,連用的牙刷都要想方設法讓自己高潮。他說那杯莫吉托里有老板娘的味道。我不禁問他,是什么味道?他說,你永遠不會理解。
難道不是沾了汗液的荷爾蒙的味道么?
據說莫吉托是海明威的最愛。這樣一個最愛莫吉托的人,在老人與海中,卻讓那老人和崇拜他的孩子喝著干澀廉價的咖啡,用來支持一整個霧靄的早晨,以及此后充滿生命力的搏斗。喝莫吉托的男人寫出了喝咖啡男人的勇敢,喝咖啡的男人身體力行的證明著喝莫吉托男人的堅持,在這樣一個時候,莫吉托也許可以和海明威的文思畫上等號。
luma看著老板娘嫻熟的調酒,酣處,時常夾雜著仿佛若無其事的詢問,同樣的臺詞問了很多遍,被酒陶醉的異常乖覺的老板娘總是微笑著沉默不語。她越是這樣,luma就越是瘋狂。男人的志向仿佛一直都是“改變”,無論什么東西,只有“被改變”才能滿足男人的自尊。讓沉默的女人說話,讓說話的女人閉嘴,讓安靜的世界變得吵鬧,讓黑白的世界變得五彩,讓沉靜的女人變得淫蕩,仿佛唯有改變,才能切實的證明著男人的存在感,這存在感便是其賴以生存的源泉。
luma的旁邊坐著擦汗的男人。擦汗的男人狡黠的盯視著手機,微笑的嘴角呈現極輕蔑的幅度。他手舞足蹈的在高腳椅上坐得大張旗鼓,整個拉美摩爾都快容不下他的四仰八叉。老板娘似乎和他頗熟識,知道他愛的酒,知道他的車牌,知道他最近工作設計,知道他示之無奈的日語學習。他愛的是名貴而又簡單的軒尼詩,他把酒存在拉美摩爾,時常光顧,一杯聊解,多了未必喝。他總會帶上女友,在這里巡視一番,翻開陳舊的不再更換瑞的麗雜志,再干干脆脆的合上。他在想些什么呢?從不和我交流的他,身上帶著的,除了白襯衫與牛仔褲,還有與生俱來的心不在焉和無法無天的自以為是。luma是不會理解這樣的人的,老板娘或許理解,但生活未必產生交集的他們,也不會有任何的沖突。我悄悄的看著他,他右手小指的尾戒花俏的一塌糊涂。他輕輕擦了擦汗,那汗只敢停留在鼻尖。
擦汗的男人的女友便是抱著盒子的女人。
抱著盒子的女人也喝軒尼詩,偶爾厭了,會點一杯白俄羅斯來刺激味蕾。牛奶裹著的酒味仿佛性愛高潮瞬間肌肉緊緊的收縮,下一秒就是洪水瀉地般的爆發。但白俄羅斯把下一秒硬生生的截去,那下一秒便戛然而止。每次看她皺著眉頭將白俄含在口中,我總是莫名的沖動。
抱著盒子的女人不太說話,但是她選擇聽。她不玩手機,手機的存在只不過是看看時間。她的視線很集中,總在擦汗的男人和酒之間轉換。盯著酒的她仿佛想看透酒的材質,又似乎酒中有什么令她好奇的物事漂浮。但令她微笑起來的一定是擦汗男人的蹩腳笑話,她的笑蕩漾在酒里,連酒味兒都仿佛帶著散不去的妖嬈。她有多愛他?她像一只小鳥,依偎在大樹旁,從不會覺得失落和失望。沒有鳥會對一棵樹失望,哪怕是一棵毫無特色卻又扶風觸水的楊柳。我隔著luma和擦汗的男人,只看這個女子沉浸在情愛中那難以自拔的眼神。老板娘沒什么夢想。既不是去世界旅行,也不是在海邊蓋一座房子。結婚生子,相伴終老就是她的人生信標。這毫無厚非的理想得不到任何人的肯定,也不能得到任何人的否定。它矗立在那兒,沒誰從旁經過時會瞅它一眼,哪怕靠著它休息也無興趣。口渴的人們寧愿選擇再走一段路去尋找泉水。但毫無理由的,它硬生生的存在在那兒,誰也別想動搖。這仿佛不是一個酒吧老板娘該有的理想,但老板娘說這就是一個理想,既不勉為其難,也不心甘情愿。它在中間,它一如空氣一樣存在,沒有任何特殊的意義。luma說他能懂,可我告訴luma,當你過著不同的人生的時候,你永遠無法切實的理解另外一種人生。你既然找不到源頭,也就自然看不明白它的流向。
但luma始終不信。
我愛拉美摩爾,我也愛喝教父。威士忌和杏仁酒的疊層搭配。身為意大利的教父,定然是曾聽著唐尼采蒂拉美摩爾的露琪亞,喝著蘇格蘭原裝威士忌。但教父本身是何感覺?濃烈與清甜的結合?杏仁苦澀,加了杏仁酒的威士忌,把苦澀濾到了該有的極致,但卻又恰到好處。教父酒就是在詮釋教父么?可惜調酒師是個女人,她眼中的教父少了狠辣和城府,多了柔情與成熟,所以那苦就不再澀,所以那烈就不再利,到了嘴里,都化作蜜意,教父就成了愛人。
我常常忍不住問luma,這個老板娘你果然有一天追到手了,能否長久的相處下去?
luma說,能!
我開始學阿卡貝拉。在所有的樂器中,我曾經對吉他和鋼琴相當的有興趣,但因為種種原因,最終沒有成就。后來大學時,學校舉辦合唱比賽,內容乏陳可善,氣氛萎靡不振。我曾想用不同的方式來參加一次,為此苦苦尋找解決辦法,直到在網上看到了名為“阿卡貝拉”的歌唱方式。我被它迷住了。當然,最終我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學會用阿卡貝拉的方式來唱一首歌,更別提歌曲限定是黃河大合唱或者我的祖國了。但是,這不妨礙我想要組一支阿卡貝拉樂隊的夢想。如今時間數不勝數的我,決定把它付諸實踐。我問luma可有興趣一起來,luma搖了搖手指,他說,這是小孩子的玩意兒。luma想從全方位證明自己不是小孩子,但恰恰此舉,反而在全方位的證明著他的不經世事和隨意任性。也許我錯了,沒準兒luma在一副“不懂”的表皮下隱藏著一顆“全懂”的心,他用這幅平易近人的皮囊騙了所有人。包括老板娘。
說不定。
luma開始約老板娘出去。但是老板娘的作息時間和我等全然不同,她晝伏夜出,用一整個白天的憔悴來換取夜晚在酒吧中的光鮮。而luma是個上班族,且年歲不小。如他這般人,若是來一次通宵,仿佛摘掉了一個腎。我和luma這么說的時候,luma告訴我,等他追到老板娘,要試著天天沒有腎。
為此,luma開始做酒吧最后一班客人。拉美摩爾的客人很典型,仿佛古希臘的舞臺劇,你方唱罷我登場,每班熱鬧一個故事,主角不同,結局也不一樣,但看客卻不變。6點到8點的,是為了體驗不同生活的年輕情侶,來這里感嘆著生活的多變,感嘆著酒吧布置的不同,但一定會匆匆的離去;8點到10點,則是拋開一身風塵來這里三杯兩盞淡酒的常客,此前我和luma就是這個時間段的男人們;10點到12點,玩鬧之后、醉酒之余,來到這里歇一歇的人們,抹不去的是滿臉的疲憊,但是也依然放肆,大吵大鬧,不可開交,此時,啤酒消耗的最快。12點之后,就是最后一班客人到來的時候,來的都是千奇百怪的人:嘴上永遠叼著萬寶路的私人偵探,口中念念有詞的念叨著什么;即便是夏天也穿灰色格子西裝的中分劉海瘦高個;頭發油膩膩胡子拉碴碴的土耳其人,中文只會“你好”和“朗姆”兩句;還有黑眼圈重的如同熊貓的作家,總想拉著旁人來訴說故事,可惜那時的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會在12點后的拉美摩爾,看到一個稍稍不一樣的世界。
luma加入了這個群體,大概因為他渴望自己變成奇怪的客人。即便多么無聊,也一定會在吧臺前熬到所有客人離去。他渴望尋求和老板娘單獨相處的時刻,說些什么無所謂,昨天的天氣、葡萄牙的古老書屋、阿根廷的瘋牛病,或者聊一聊加沙地帶的戰爭現狀,等等等等。死皮賴臉的luma把自己最渴望的一面掖著,擺出一副投其所好的姿態,希望得到老板娘的青睞。
但老板娘鎮靜的仿佛被酒灌醉了。
我去拉美摩爾的時間沒有變,依然是八點后,十點前。老板娘第一次問我,luma呢?雖然我沒回答,但是夜晚她得到了答案。此后再沒問過我。八點鐘的老板娘聲音還未嘶啞,還能媚眼兒和人調笑,還能和人說著感興趣的話題,但十二點后的老板娘則疲憊了許多。那時的luma和老板娘都在氤氳的氣氛中,心理的防備低,說不定是好時候。
但對于我來說,還是更喜歡此時的老板娘。
我透過酒杯,常觀察著她。微醺的氣氛和天氣,總令她充滿魅力。稍低的抹胸和略帶汗液的鬢角是成熟女人的利器。濃濃的女人味不禁令我感嘆,怪不得luma會如癡如狂。老板娘應該有些故事,劇情可能很狗血,也可能很精彩,但它造就的這個老板娘卻鐵定很強大。也或許她和luma相反,在一副飽經世事的面孔下藏著一顆不諳世事的心。
這么說來,她豈非和luma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此后,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再和luma共同到拉美摩爾,閑暇時luma會和我分享與老板娘相處的經過,可惜平淡無奇,這令我懷疑,也許luma想要的就是這樣平淡無奇。
同樣,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未曾見到那個擦汗的男人和抱著盒子的女人。拉美摩爾的常客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的改變,有人離開了,有人結婚生子,有人去世,有人到來。他們兩人也許成為了其中的一對,消失在煙波浩然的人群中。
直到我又見到了她。
一個人的原因一定是因為分手。之所以這樣確定,是因為我堅信,如她這般小女子,不可能離開男友一個人來到男友喜歡的地方。除非。
還是透過裝半杯酒的杯子觀察世界,還是軒尼詩,還是毫不在意周遭。因為沒有笑話可以令她顏開。
抽煙么?我問她。
她苦澀的一笑,搖搖頭。她不想找人訴說,她來這里僅僅是喝酒,不想被搭訕。她轉過頭去,又甩開世俗。我點上一根煙。
我能猜到如果luma失戀了會想些什么,但她的我卻猜不到。老板娘的我也猜不到。如果說到科學直感力,那么luma肯定也無法猜透老板娘。猜不透的人和需要被猜透的人會怎樣呢?
拿一根給我。
我打開煙盒。
我就要你嘴上那一根。
我側臉看了看她杯子中的酒,還剩少許。
她深吸一口,卻沒有咳嗽。
此時的音樂是ElvisPresley的youdon'tknowme。
我看到了叼著萬寶路的偵探,看到了胖大的土耳其人,他用卷舌的英語問我旁邊能坐么?可是他瞥了瞥,忽然又走開了。我看到想要和我說故事的作家,但是又匆匆的消失。我看到了閃進來的luma,仿佛電影中飛速放過的鏡頭,他在閃爍的畫面中,猛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然而我卻在抽著煙,她在喝著酒。
此時的音樂是thebeatles的lucyintheskywithdiamonds。69年列儂與麥卡特尼輝煌年代時頂尖專輯《佩伯中士的孤獨之心俱樂部樂隊》的主打曲目。
時間仿佛固定不動了。
窗外下起了大雨,車流鳴躁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哈了口氣在玻璃上,一團霧氣升騰開來。我回過頭,她已經睡熟了。
再往后,我開始去拉美摩爾的次數越來越少。luma卻越來越多,我問他,他說成就總是在堅持中發生。我說恭喜,他說客氣。我問他,還有腎么?他說你等著,會讓你看到我無腎的那一天。
我等著。我說。
此后我一直在認真學習阿卡貝拉。除了練習發音,與樂隊的配合亦相當重要。很可惜我們毫無默契,且想法參差不齊,這令我感到異常沮喪。夢想太小反而不好,因為太容易做到,如果失敗,反倒打擊自信。我在每周一三五匆忙的黃昏去到教室,聽老師——也不能說是完全意義上的老師,只是在阿卡貝拉方面很有經驗罷了——講解技巧。這個東西和所有音樂類型一樣,亟需天賦。而我顯然是個資質平庸者,這輩子也只能成為一個發燒友。
長沙的阿卡貝拉圈子小的夸張,舉辦聯誼活動時連一個禮堂都占不滿。所以其實無太多人群可交流。但即便如此,竟然也在八月底準備進行一次小比賽。贊助者是圈中某個土豪,目標似乎是想把圈子越做越大,為此租下了一個大學的禮堂,并邀請了不少局外人來現場助興。教練仿佛拍電影一樣給我們報了名。為此我和其他幾個隊員沒日沒夜的準備起來。只當作湊熱鬧。
我決定邀請luma、老板娘、土耳其男人、萬寶路偵探、格子西裝、黑眼圈作家以及抱著盒子的女人。晚上2點半,luma給我電話讓我從睡夢中驚醒。他說要去接他,否則友盡。我困倦的爬起來,穿著T恤和短睡褲,駕車趕往拉美摩爾。
他一口接一口抽著煙,眼神迷離,頭發凌亂??吭诼窡襞砸痪湓捯膊徽f。
發生了什么?我問。
他說,今晚就我和她。于是我們喝酒聊天抽煙吃花生,時間過的很快。然后我……
做了傻事兒?
是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和她并不合適,也罷也罷。
他回頭看著我,誰說結局是這樣?
那么結局是?
結局是我親了她的嘴,并且緊緊的抱著她。她絲毫不掙扎。
我驚訝的合不攏嘴。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約她后天和我吃飯看電影以及做愛。
她答應了?
當然答應了!
luma非要開車,想必是有一肚子的興奮需要發泄。但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喝酒喝糊涂了。在從五一大道轉向韶山路時他一個方向盤直接把車打向花壇,然后在一連串的巨響聲中,我們如利劍一般殺入花壇中央。
我問他,你們喝了多少?
大半瓶杰克丹尼。他說。
簡直是瘋了!
然而當務之急,是如何向市政部門賠償損失,以及掩蓋luma酒駕的事實。
我覺得日后我可能終究會再也不踏足拉美摩爾,這關乎阿卡貝拉、酒、還有生活。但我還想再見一次抱著盒子的女人。我并不會對故事有多好奇,也不會想要過多的訴說。但我想見到,僅僅只是見到。
那晚大雨,我陪著她走過長長的江邊,一直向北而去。此間誰也沒有說話,大雨淋到身上毫未察覺。她時而靠在欄桿上,時而蹲在路邊嘔吐,路燈下的她像是暗夜跳舞的精靈,踏著自己才懂的節奏,亦步亦趨的前進。在這個連煙都無法點燃的雨夜,她竟躲在橋洞底下抽了整整半包煙。
長沙的這個八月很冷,雨水澆淋過的身體寒氣逼人。她瑟瑟發抖的站在橋洞下,望著外面路燈照耀下閃閃發光的雨水。
還有么?她頭也不回的問。
最后一根。我說,但是我也想抽,怎么辦呢?
那就你一口,我一口。
她又說,去你家吧。
嗯。我點點頭。
我們一起洗澡,接吻,互相撫摸身體,她在我的體溫和熱水的浸泡下,還是沒有停下顫抖。我想進入,她推開了我。
有酒么?她問。
冰箱里全是。
她撬開一瓶嘉士伯,咕咚咕咚的灌進了肚子。我擦干身體,打開音箱,想聽歌。她阻止了我,她說來吧,不要音樂,只要身體。
我再次準備進入,可是卻聽到她在悄悄念叨他的名字。這次不用她推開我,我停了下來。
我準備去24小時便利店買煙抽,我挺想試一試偵探先生的萬寶路——Manalwaysrememberlove,becourseofromanceonly——但是據說國內的都是假的,也許偵探先生有辦法弄到真貨,也許偵探先生就愛假煙。我喝了一罐啤酒,準備動身,熟睡的她翻了個身。我把臉貼在玻璃上,車流的鳴躁越來越小,雨也越來越小。我哈了一口氣到玻璃上,霧氣蒸騰下,一團朦朧撥動了眼眸。
阿卡貝拉的歌曲最終我們選定為SHE的明天的自己,因為團隊中的三個女生渴望當主唱。作為僅有的兩個男士,我和另外一個只能甘當綠葉。況且網上此歌到處流傳,相對簡單,最適合我們這些初學者。
第一次以阿卡貝拉樂隊身份登場的我異常的緊張,深怕出現紕漏。我從幕布內偷偷向外瞧,我看到了luma和挽著他的胳膊的老板娘,萬寶路偵探(竟然沒有抽煙),換了黑色正統西裝的格子西裝瘦高個先生,頭發胡子梳洗打扮的整齊的土耳其胖子,以及精神健碩的作家先生。
我往人流涌動的大門口望去。簾子被很多人掀開,接著又被關上。四周吵吵鬧鬧,每個人都充滿著期待。大幕快要拉開,而演出就要開始了。
好,那么我該做準備了。
我又望了一眼大門口,頭也不回的進了化妝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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