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能娶妻記

話說八戒自被孫大圣棍棒降服后，便更名悟能，跟隨唐僧西天取經，一路上鞍前馬后、任勞任怨（自然沙僧入伙后情況便大為改觀）、翻山越嶺、降妖除魔，雖然時不時發發牢騷、嚷嚷散伙，手腳卻也并未閑著，依然盡力護持師父。苦歷九九八十一難，終至極樂世界，取得真經，普渡眾生。八戒也因功受封凈壇使者，官兒雖不大，卻也算是神仙一族了。

雖然修得正果，位列仙班，但悟能仍舊六根不凈，貪吃好色，一如往昔，因此精深佛法遲遲不得參悟。只是悟能為仙堅決秉承“福來笑納，禍來錢擋”原則，非但同諸師兄弟相處融洽，更是在師父面前大獻殷勤，一時間歌功頌德之言辭，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便是修為高深的唐僧亦在其溜須拍馬中飄飄欲仙。故悟能在天界混的也是如魚得水，悠哉游哉。

這天，悟能正欲入定研習佛法，不料卻又不由自主魂出九天，不知不覺竟入得廣寒宮來。這令他又喜又怕：喜的是可再見嫦娥仙子芳容，以解三千日夜相思之苦；怕的是昔日天蓬元帥任上醉戲仙子乃至被貶人間落得這副尊容，如今若再丟官喪命，豈不冤哉?故悟能宮前踟躕良久，苦思兩全其美之策，只是妙計久久求之不得。

正自冥想間，忽聞得環佩聲響，香氣襲人。悟能轉目而視，驚詫莫名，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來者何人，竟能使堂堂凈壇使者如此失態?此人不是別人，正系廣寒之主——仙子嫦娥是也。

原來，嫦娥今日早起梳妝，忽覺心緒不寧，難以名狀。為了平復這異樣感覺，嫦娥遂獨自步出廣寒宮，觀賞路邊奇花異草，聊以自樂。誰曾想，竟遇上了昔日冤家，這可如何是好?他已自重登仙界，不安心誦經向佛，卻來自己的廣寒宮做什么?報仇嗎，那他為什么總愣愣的望著自己?嫦娥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決定上前一問究竟。

悟能見仙子向自己走來，頓感手足無措：想同仙子打招呼，卻又因曾開罪她而不敢開口；想溜之大吉，卻又有違自己的初衷。正思忖間，嫦娥已至身前，只見她：

膚如凝脂，口若櫻桃；彎眉似柳葉一梢，紅唇近朱砂半點；秋波明媚，深沉若一泓碧水；青絲微揚，秀美同千里虹練。

直教悟能看得面紅耳赤。嫦娥見他看自己的呆狀，不由得輕啟珠貝，淺笑一聲。這如花笑靨，百媚頓生，令悟能如沐春風，陶醉其間而不可自拔。

嫦娥見狀，忙收斂神情，對悟能言道：“不知凈壇使者駕臨寒舍，所為何來?”悟能聞得聲若銀鈴，知是仙子屈尊同自己說話，自然不敢怠慢，忙躬身作首，臉上掛滿燦爛的微笑：“仙子安好。小可因入定參禪，不覺神游戶外，冒昧間擅闖貴地，沖撞了仙子，還望仙子恕罪。”嫦娥心下釋然，亦回以微笑：“無妨，使者既已來到此地，姑且至寒舍一坐，小敘片刻，亦令我聊盡地主之誼。”悟能聞之心花怒放，忙道：“如此叨擾仙子了。”言罷隨嫦娥步廣寒宮而去。

一杯清茶、一壺水酒、一碟小菜，雖然萬萬不及平日用餐之豐，但對此時的悟能來說卻是莫大的享受。耳聞仙子之音，如品仙樂；目觀仙子之容，謂之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絕不為過。悟能沉湎其中，同仙子天南海北大侃一番。取經路上坎坷艱辛，悟能傾囊而出，直令嫦娥驚呼連連。

時間仿佛偏愛和人作對，連神仙也不例外。不知不覺中，已至日暮時分，悟能強作歡顏告別仙子，嫦娥亦頗有不舍之意。一日長談，早已令嫦娥之前對悟能的不良印象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談吐文雅、慈悲為懷、胸襟寬廣的圣賢形象。

再說悟能駕起彩云重返西天，元神入體，細思今日之事，頓覺興奮異常。每當想起嫦娥仙子的絕世容顏和富含磁性的聲音，悟能便感覺自己心跳加速，久久不能自已。

這一夜，悟能失眠了。

一夜的深思熟慮，悟能做出了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娶妻。與其整日飽受相思之苦，不如和嫦娥仙子比翼雙飛。雖然他自己也覺得相貌平平，和仙子共結連理，確乎有些癡心妄想，但他相信憑著自己在天界建立起來的人脈和對嫦娥仙子的一顆真心，即便困難重重又有何妨?悟能絕對有沖破一切艱難險阻的勇氣和決心。

悟能風塵仆仆地趕到佛祖那兒，聲淚俱下地痛陳自己娶妻之利、獨身之害：“佛祖在上，悟能斷不敢有絲毫欺瞞。弟子自昨日重遇嫦娥仙子，便一直念念不忘，時時刻刻眼中耳中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她對弟子的重要，甚至超過弟子自己。哪怕只是一瞬間見不到她，弟子也覺得空虛寂寞。佛祖您是最通情達理了，您能了解弟子現在的感受嗎?如果不能和嫦娥仙子永結秦晉之好，那弟子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佛法的精義，恐怕永遠也參研不透了！”字字情，聲聲淚，悟能的心里話終于打動了佛祖。佛祖喟然長嘆：“癡兒。‘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悟能，我不攔你，一切，望你好自為之！”“謝佛祖成全！”悟能行罷跪拜之理，帶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又往天宮去也。

此行悟能是信心十足，他曾在天庭為官多年，玉帝的好惡早已摸得一清二楚。玉帝貪財好色、風流成性，只因家有“賢妻”，才未常常拈花惹草，即便如此，玉帝也早已名聲在外了。悟能數十年前被貶凡間，究其原因，乃是因為他為官清正，不曾向玉帝進獻禮物，才落了個從重發落。今時卻不同往日，悟能專管凈壇，凡間奉上的美食金銀數不勝數，從中他自然也少不了替諸仙笑納一些。這些日子下來，財富已近呈直線上升趨勢，從中挑出些許，獻與玉帝，自然一切好說。只是王母無甚偏好，對于天庭律例極力維護，要令她同意需費些周折。

盞茶間，已至南天門。悟能下得彩云，先入奏事廳看太上老君、托塔天王等一班老友是否皆在。果不其然，眾仙皆已至此，只待玉帝宣召上朝。悟能忙將來意說明，并懇請諸位仁兄幫忙云云。諸仙家自然少不了取笑悟能一番，諸如“劣性不改”、“不知死活”、“六根不凈”之類的美妙詞匯一股腦全拋給悟能。悟能無奈，只得一一受著。忽而聽得李天王言道：“賢弟有事，我等自當鼎力相助。只是此事有違天庭律例，如此恐有不妥。”言罷，隨聲附和之聲接踵而至。悟能笑道：“正因如此，小弟才請諸位仁兄美言一二，事成之后，必當重謝。”“哎——我等與賢弟情同手足，何談酬謝，如此豈不見外?賢弟寬心，今日便是玉帝王母震怒，我等也為賢弟冒死進言。”李天王正色道。又聽得諸仙同道：“不錯，不錯。”悟能自懷中掏出大堆玉器古玩、瑪瑙珍珠，置于桌上，作了一揖：“如此請容小弟先行謝過。”“賢弟不可如此，”太上老君言辭懇切，“賢弟之事便是我等之事，只是這些珍寶，還望收回，不然——”“仁兄何出此言?”悟能急道，“此是小弟區區薄利，不成敬意，仁兄令我帶回，莫不是不給小弟面子?”“豈敢，豈敢！”老君笑道，“既如此，那愚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哈哈！”悟能聽罷，方才喜笑顏開：“正該如此。那小弟就先告辭了。”“賢弟慢走。”

待悟能出得奏事廳，又至玉帝常去的御花園找尋玉帝。天隨人愿，玉帝果然正在御花園休憩，身旁美姬林立。玉帝不時看看這個，又不時望望那個，一時間令眾美人嬌笑連連，玉帝流連其間，不亦樂乎。正當此時，悟能行至，山呼萬歲，大行跪拜之禮。玉帝一見悟能至此，不禁暗自奇怪，于是應聲道：“仙家平身。尋朕至此，所為何來啊?”“恭喜玉帝，賀喜玉帝。臣下偶得上古寶鼎一對，甚為奇殊，堪稱神器，故欲獻于陛下，為寶物擇一明主。”“不可不可，”玉帝忙道，“朕雖甚好奇珍，卻絕不可奪人所愛。仙家好意朕已心領，寶鼎還是帶回去吧！”“玉帝明鑒。臣下愚鈍，仙法稀疏已久，注定同寶物只有得之福而無用之份。臣下攜之，實在玷染神器。今獻于陛下，亦為寶鼎之心愿也。”“哈哈……既如此說，那朕就卻之不恭了。也罷，朕收下就是。只是卿家贈如此寶物，必然有事，說吧，朕自當盡力。”“知臣莫如君。陛下神機妙算，令臣汗顏，只是確有一事欲求陛下。臣下欲迎娶嫦娥仙子，還望陛下成全。”言罷，悟能再行三跪九叩大禮。玉帝捋須大笑：“卿家當真是不思悔改，數十年前之事可還謹記心中?今日竟又舊情復萌。哈哈，不過，看在寶鼎份上，朕便成全你。只是，王母可不吃這套。”“臣謝陛下隆恩，愿陛下神壽萬載，仙福永享！”……

凌霄寶殿。玉帝王母端坐朝堂之上，庭下分列諸仙。托塔天王躬身奏道：“稟玉帝王母，凈壇使者豬悟能謹候殿外覲見陛下。”“宣。”須臾間，悟能跪于殿中，山呼“陛下萬歲，娘娘千歲”后，便將所陳之事娓娓道來。一時間，舉殿嘩然。王母更是氣怒交加，直欲將悟能碎尸萬段，于是冷然道：“如此眾卿可有什么話說?”老君出列奏道：“啟稟玉帝、娘娘，臣以為凈壇使者所言確為神之常情。情愛一事，本就無可厚非，今天律禁此，諸神早有不滿。若按律拿下凈壇使者，恐天下不服，以生大變啊！”“正是”，李天王又道，“嫦娥仙子深居廣寒，不問世事久矣。今竟與悟能一見傾心，實為緣分所定，天造地設，若拆散二人，恐令天下寒心。”諸仙亦隨聲附和，跪地大呼：“望玉帝王母變天條、更律法，以成千古之佳話！”王母萬萬未料及此，只是人心所向，若自己一意孤行，倘生它變，得不償失，于是側向玉帝：“不知陛下以為如何呢?”玉帝肅然：“既然眾卿皆以為然，朕又有何話說?”“謝陛下、謝娘娘準臣所奏，臣下定刻骨銘心，永世不忘！”“好了”，王母見已成定局，情知不宜太過偏執，索性做個順水人情：“只是嫦娥仙子乃我天庭色藝第一，你拿什么迎娶呢?”“臣下憑一顆赤膽紅心，矢志不渝！”悟能脫口而出。“好一個赤膽紅心，矢志不渝！”玉帝拊掌而笑，“朕望你毋食今日之言。”“臣下萬萬不敢！”……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次日，悟能提了精心挑選的首飾、胭脂、香帕等物，又駕祥云，再入廣寒宮。嫦娥見悟能又至，并不驚愕，淺笑著迎他入殿。悟能提了禮物，笑道：“仙子可喜歡?這是小可足足挑了一上午才選出來的呢！”“禮物甚好，只是不知公子送我這些所為何意?”嫦娥秋波流轉，笑問悟能。悟能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氣，“仙子明鑒，小可今日是來求婚的。昨日玉帝、王母已準，今日只待仙子一言。”“求婚?”嫦娥撇撇嘴，笑問：“我為什么要嫁給你?玉帝王母答應，關我何事?”悟能誠懇鄭重道：“小可自幾十年前初見仙子便念念不忘，只是那日酒醉，唐突佳人，招致天庭責罰，方才跟隨師父西天取經。而今功德圓滿，重返天界，不想懵懂間誤入廣寒，再見仙子芳容，不禁怦然心動。若果能與仙子永結秦晉之好，則實為悟能三生之福矣。悟能必不負仙子，于仙子同甘苦、共患難，白頭終老，矢志不渝！”

是什么，開啟了心靈的窗?是什么，撫平了心靈的傷?是什么，融化了心靈的墻?

是悟能的誓言，是悟能的誠懇，亦或是悟能的無畏和熱血情懷?嫦娥哭了。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白皙的面頰滑下，濺濕了白衫，濺濕了紅毯，也濺濕了那顆久已沉寂的心……

嫦娥終究跟了悟能，棄了廣寒，做了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