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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漢大將軍姜維之妻在此!爾等受死!”楊蘭獨自面對著成都城中的敵人。
她如此做,因為她知道,阿維計謀被識破,自殺了。
現在的她無法沖破層層阻礙去守護他的尸體,卻能在這幾分鐘里稱自己是他的妻子,也滿足了——她終生的愿望,在這一刻達成了。
癡情的蛾總是愿意撲到烈火里的——盡管會失去生命,而原因不過是愛人早已扎進去了而已。她愿追隨愛人,無論何時,何地。
(一)結識
她是外族的傭兵,被譽為“傭兵戰神楊蘭”,各部都搶著雇傭她。然而作為羌人與漢人的女兒,她自小便飽受欺凌——外族不認她為外族,漢族亦不認她為漢族,而正因這份欺凌,她有了其他女子所沒有的堅韌、倔強,和殘忍。自小父母雙亡的她四處漂泊,對于生命已無概念。
直到,他的出現。
那年,他二十五,卻獨自一人走在寒風與白雪中。他要協助太守對抗諸葛亮呢!太守讓他把一封信送到安定郡——雖然微不足道,但這是極其重要的!
他默默前進,直至看到一位被白雪覆蓋著的瑟瑟發抖的女孩,雙唇如梅花般雪白,全身上下只著一件單衣,手里卻緊緊捏著一把生了銹的小刀。
“謝……謝謝。”她穿著他的棉袍,吃著他剩余不多的粽子,嘴里卻只吐出這句話。他望著眼前這個面色稍紅潤了一些卻無一點表情的小女孩,又憐愛又好奇,卻又不知道怎么辦。
寒冷的風將他的鼻涕勾出來了,他只能不停地往回吸。她看在眼里,忽而發現自己心中深埋的人性正一點點爬出來。
她是準備偷襲一輛馬車的——僅憑一人,一把小刀。她父親教過她一些武功,正好也派上了用場。不過這次對方比她強,而那因沾了太多紅而銹跡斑斑的小刀也沒有了往日的威力。她被馬車的主人扔到這冰天雪地中。
她看著他的窘樣,心中升起一股久違的熱。她小手捏著棉袍,輕聲說:“還你。”
他怎會讓她歸還?只是溫柔微笑著。“你會武功?”他發現了那銹跡斑斑的小刀。
沉默。
他將自己的劍遞給她,說:“習武之人手中無稱手的兵器如何是好?”
仍舊沉默,只是她伸出手接過了劍。清風帶著雪粒細細清洗著劍上那“姜維伯約”的刻字,在她的心中微微發芽。
他站起,迎著冷風和夕陽,朝安定郡方向望去,后腦勺卻突然被什么東西擊中,隨著雪倒了下去……
他醒來時,艷陽高高地掛在空中。抖一抖被快融的雪濕透了的單衣,四處望望,卻發現一旁的巨石上疊地整整齊齊的棉袍,里面還包著最后一個余溫尚存的粽子。
這次,他朝著雪地上腳印的方向望去。
(二)重逢
“我乃蜀將姜維,爾等羌人意欲何為?”姜維面對著眼前的羌人部隊,意氣風發,任青絲于風中飄蕩,毫無畏懼。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羌人陣中有一雙眼睛深深地望著他。
一天前,楊蘭接受了羌人首領的邀請,成為了羌人的雇傭兵,因為她知道羌兵要與漢人交戰,她那取了無數人的生命的劍唯一沒嘗過的只剩漢人的味道了。而另一個原因,或許得由那被鮮血沾染了無數遍又被洗滌了無數遍的刻字解釋。
“雇傭你?”營帳內,姜維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從羌人部隊過來的女子,她與已故的妻子非常相像,只是眼中多了一種熟悉的深邃,不同于尋常女子。他腦海中漸漸浮現出雪白的唇,如梅花一樣。
楊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雙眼,沒錯,就是這種溫柔!“你一定聽過‘傭兵戰神楊蘭’之名吧!你軍需要我。”
“我軍為何需要你?”
楊蘭默默地將陪伴了她許久的劍遞過去。那劍被不同的紅染得不見本來的顏色,只是有一塊被擦拭的快褪色的刻字,那上面醒目地刻著——“姜維伯約”。
他微笑著,仍是那么溫柔。“傭金多少?”
她俏皮的一眨眼,“免費!”
(三)單戀
她為什么要來到姜維身邊呢?自己亦不知道,或許是為了還那次人情,又或許是因為在她冰冷的心里早已種下的情。
這個生命的收割者卻被他收割了自己的心。
“伯約是有過姻緣的!”楊蘭聽著主簿尹賞大談特談,“他曾與愚妹尹香成婚,本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然天不作美,愚妹早逝,卻可惜了伯約這位重情專一之人立誓‘此生不娶’!愚妹拖累伯約,實在不幸啊……”
此生不娶……楊蘭僅記下了這句。單戀著那只蝶的花迷茫了,因為蝶不愿圍繞這一朵花,蝶戀著的花早已死了。
月影迷蒙,大雪蔽天,正是寄愁的好時刻。他獨自坐在那個山頂上——那個開滿白梅的雪白的山頂,邊上只余一壺烈酒,一絲哀愁。
寒風又將他的鼻涕勾出來了,他不停地往會吸,可她眼眶中仍流淌著無法往回吸的清淚。
突然,一襲棉袍被輕輕地掛在他肩上,他猛地拉住肩上那白梅似的手!轉過身大喊:“香!!!”聲震山野!可是,出現在他面前的,只是手足無措的楊蘭而已。
他顫抖著,忽而又放開了手,抹了抹眼眶,滿臉愧疚,又帶著一絲遺憾。
姜維輕輕撫摸著身上那無比粗糙的棉袍,又感覺沒有一點瑕疵。“這袍子……是你親手做的?”
坐在他身邊的楊蘭正不知該說什么,此時立馬回答:“嗯!對!這是照著那救過我一命的袍子做的,”楊蘭看著那皺巴巴的袍子,尷尬地說,“以前都是握著劍的手第一次做女紅,有點難看哈……”
他含著笑,仍是那么溫柔。這成熟男子的魅力將正值青春年華的她迷得神魂顛倒的。
他一直深情地看著她,因為有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香”的影子!楊蘭那臉頰被盯得紅撲撲的,心中的小鹿快要跳出來了。
“抱歉,我失禮了……”姜維轉頭望向那株最潔白的梅,“你實在太像香了。”
楊蘭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那句練習了無數次的話就要出口了!
“不過,她與你又不同,他連一只幼犬都不愿意殺,而你,手上劍上已沾滿了鮮血了。”他繼續訴說著,完全不顧身旁那位女子,仿佛這里只有他一人。
楊蘭神色黯淡了,“既然同為女子,又如此相像,何來不同?”
“你看那梅花!”姜維癡情地望著,“香生前最愛這白梅,只因這梅與她一樣,純潔、善良又堅韌不屈,而楊姑娘,恕我直言,你亦堅韌,卻少了潔,多了艷,姑娘不應稱為白梅,因為你已成為‘紅梅’了”
一滴水掉入雪中,接著兩滴,三滴……那從楊蘭臉頰上滴下的仿佛多了一份悲傷。“難
道沾滿鮮血便不好?我若不沾鮮血又如何能在這里?你知道我為何加入蜀軍嗎?只因我心里已裝滿了你!為何我不能成為第二個‘香’?阿維!”
他顫抖了一下,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撕心裂肺地大喊:“香!”他心里清楚地記著,一生只有一位女子稱他阿維,那就是香。
許久,他清醒過來,放開了這個可憐的女子。她癱得跪在地上,與雪一樣潔白的手觸碰到了一朵落下來的使她第一次哭泣的白梅,而他雙手抱頭,顫聲道:“抱歉……楊姑娘,維已三十有幾,而姑娘正值芳齡,維萬不可耽誤姑娘一生!而且維心中只余香一人,已裝不下他人了!姑娘,我軍不需要雇傭兵,請你……離開!”
楊蘭呆呆地跪著,雙眼癡癡地看著這位自己深愛著的男子。良久,她猛地抓過那帶著憂愁的酒壺,和著眼淚一飲而盡,“你說我已沾滿鮮血,我便用這烈酒洗凈我那血紅的心!你既然容不下我,我也沒有留下的余地,我便走!從此以后再無瓜葛!”她抽出那把銹跡斑斑的劍,倏地向一塊巨石砸去!那劍隨著她的心碎成數截,唯有那刻有“姜維伯約”字樣的一面沐浴在大雪與寒風中……
(四)再次追隨
白梅落雪夜,淡香飄曳,斷情山上碎劍石。一絲憂愁又離別,誰知花謝?
舊事引昔言,姜維立雪,再上梅山補碎劍。嚴寒雪梅今又是,不似那年。
楊蘭回到了羌地,繼續當一名雇傭兵,也從來沒有與蜀軍交戰。
三十年后,她快馬加鞭趕到成都城,卻看見他的尸體被一隊魏軍緩緩抬走。那熟悉的溫柔仍在他那蒼白的臉上,而他手中緊握著一把背一圈圈的布連接起來的碎劍,那“姜維伯約”的刻字格外耀眼。
……
她倒在地上,用盡最后的力氣從袋中取出一朵潔白的梅花放在身上,那梅花沒有被她那滿是鮮血的手所污濁——那或許是她被洗滌過的心,血紅與雪白交相輝映,是這么格格不入,卻又這么渾然天成。
大雪紛飛寒風起,樹上梅花潔如一,切切尋郎馬蹄急。
恍惚豈知郎逝去?風雨已無離別意,僅余寒梅立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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