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蘭堂，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相頡頏兮共翱翔。

鳳兮鳳兮從凰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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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相如《鳳求凰》

很多年后，當那個與她攜手一生的人臨死前，念的是多年以前她寫給他的詞——“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他一直耿耿于懷的是當年，那件傷她至深的事。

突然之間，她早已枯涸的眼眸里，又蕩漾起水意，確知他的離去，日漸荒蕪的心，又似如夢驚醒。

——原來，他仍記著，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一曲《鳳求凰》，在別人聽來，不過是如聆仙樂。于她卻是尋常。

他用綠綺傳情，琴音如泣，她甘之如飴，心動神馳。

或許，在古代對于一個剛剛婚姻失敗的女人，遇到另一個傾慕者，都會不甘心，但是卓文君，她的不甘心多了幾分勇氣，幾分眼光。

她毅然夜奔。即使相如家徒四壁，她卻愿拋下千金之軀，當壚賣酒。他也舍得下文人的繁文縟節，風流灑脫，穿上粗布衣歡快地做起了跑堂。

后來父親終是原諒了她的“莽撞”。他們的好日子倏然而至，他的雄心和氣運也來了。

一首《上林賦》，幾件重要的政治任務的漂亮的完成。遠在高堂之上的那個人，立即拜司馬相如為郎官。

一時之間，相如風光無限，風頭無兩。

然而，曾經心系她的相如，在越來越多的名利、美色當前，慢慢忘記了那個曾與他一起共患難的妻子。

寥寥十三個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唯獨沒有“億”。君心淡漠，已沒有憶了。

他要納妾。

可共患難而不可共富貴。她冷冷地笑，連悲痛的時間都沒留給自己，立刻給他回信。

一別之后，二地相懸，只道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萬般無奈把君怨。

（萬語千言說不盡，百無聊賴十倚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秉燭燒香問蒼天，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紅勝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愈亂。忽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做男……）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噫（億）。她寫的家書首尾聯環，成為一首聯環情詩。

偏偏要“噫”，不過，噫也不是那個憶！

用你心，換我心，始知相憶深；你若不想我了，那我何必想你。

她又以一曲《白頭吟》予他，這是一場心殤之賭。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她不悲啼，不哀怨，以此表明態度，又為彼此留了回旋余地。

她明白自己的心還深愛著他，其實不想失去他，所以不忘表白自己的深情。這是聰明女子的聰明做法。

她并不是一味隱忍、只懂得哭泣的女人，而是堅決的、心懷單純的女人。在這俗世中堅守和一個人白手到老的愿望，并不是過分的奢望。所以，如果你做不到，就請離開。

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這是最后的一搏，如果他不回頭，她就放手。

幸而，他回來了，白頭安老，再不離開。

文君。他用盡最后的聲音喚她，猶似當年。

長卿。她看見他閉了眼睛，知道他，永遠不能再回來。

長卿，請等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