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沒有月亮的夜，硬梆梆的。瑟瑟的秋風百無聊賴地踢著一個空易拉罐，咣鐺鐺的聲響刺進夜色。一個喝醉的男人高一腳、低一腳走在回家的路上，上樓，開門，悄悄地脫掉了衣服，輕輕地躺在床邊，從女人的枕上傳來了啜泣聲……

男人：“還沒睡?”

女人：“還知道回來啊?幾點了?你的心腸怎么那么硬，我給你懷上孩子，我把心都掏出來給你了，你呢?不但熟視無睹，而且任意踐踏，我死的心都有了，嗚嗚嗚……”

“對不起！我錯了！”

男人默默地點亮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是一點三十二分，順便看了一條新來短信，是信用卡催款信息。參加工作已經七八年了，貸款結婚，貸款買房、買車，巨額債務早就在這個不滿三十歲的年輕人額頭刻出了一道深深的皺紋。

“你還知道錯了?行了吧，你們這些渣男沒有一個好東西，道貌岸然的家伙！我眼巴巴地盼不到天亮，太痛苦了，我為什么要給你懷孩子，我就是一頭蠢驢。都說懷孕的女人金貴，我怎么感覺不到，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在為理想、為事業奮斗，可你奮斗的結果呢?我跟著你吃苦受累不說，還沒人疼沒人牽掛……”

“不要生氣了，好嗎?“男人怯怯地說了一句。

“我腆著個大肚子白天跑不動，晚上失眠出虛汗，還為你擔驚受怕，你是人嗎?你對別的女人噓寒問暖，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付出?為什么要給你傳宗接代?我原本以為你改變了，是我太蠢了。唉！”

“好了，別生氣了，氣大傷身！”男人小聲安慰道。

男人想到八年前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微薄的收入糊口都難，更別說買房結婚了。然而為了兌現大學時對女孩的承諾，他必須奮斗。上班之余兩次創業，做過木匠，跑過黑出租，當過促銷員……這一路走來，沒有關愛，沒有避風港，只有自己的戰場。家境的貧寒造就了他堅毅不屈的性格。許多人問過他：“想過放棄嗎?”實話說，他絕望過很多次，崩潰過很多次，也清醒過很多次，但為了自己，為了父母，為了自己的愛人，他會一往直前、奮不顧身！

“你聯系下醫院，長痛不如短痛！我不想懷了！你是個男人你就領我去醫院，身體上的痛總比心里的痛好受！快去！”女人用拳頭砸著床板，像一頭發怒的獅子。

男人默默地說：“求你別生氣了，我錯了！”

“為你生兒育女，替你孝敬父母，幫你操持家務。我嫁給你時是什么樣子?現在人老珠黃了，你出去花天酒地，你的良心沒有一點不安嗎?不要拿你的脾氣踐踏我的尊嚴，我不是你的奴隸，更不要拿你的性格挑戰我的耐力，因為我并不欠你什么！掙錢養家是你的責任，起早貪黑是你的義務，不要拿這個作為你逍遙快活的理由！”

作為一個丈夫，他是有點不稱職，原本以為只要能改變貧窮的現狀，讓她過上路有車食有余的日子就行，可是他忽略了一個女人真正的需要，在別人眼里再怎么優秀，在妻子眼里只是一個賺錢的機器人，孤僻自我的性格也許會成為他這一生的病癥。

“別生氣了，睡覺吧！”男人望著女人疲憊的雙眼說。

“我爸我媽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為了你們一家老小，我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累，你知道嗎?我付出過多少你算過嗎?我不奢望更不奢求什么，只要在我傷心難過的時候陪陪我，說說心里話，當一次聽眾，你能嗎?在我流淚的時候給我寬厚的肩膀，給我幾句安慰的話，你有嗎?不要說你苦，我為你生孩子時的痛苦你感受過嗎?”

男人沉默不語。

夜不是漆黑的，也不是寂靜的，窗外光怪陸離、車聲瀟瀟，不知道還有多少為生活打拼的人還在奔跑著。

作為男人也真累，為了自己的女人、兒女打拼，還為自己的面子打拼，再苦再累卻不能寫在臉上、掛在嘴上，再苦再累只能在心里默默承受著。他想再往肚里灌幾瓶烈酒，他想默默抽一支煙，但他不敢。聽著女人的斥責謾罵，真想打開窗戶跳下去，但他不能，因為一家老小還要他養活，銀行貸款還要他償還。過量的酒精攝入讓他眩暈，想吐，殘留在喉管里的香煙讓他想咳，但他現在不敢吐也不敢咳，不能吐也不能咳。這種燈紅酒綠的應酬雖說不是工作，可與工作密切相關，雖不屬于拼搏奮斗，但也是無可奈何！有多少人看見男人流淚?有多少人了解男人傷悲?一句“男兒當自強”，讓多少男人被迫戴上了“緊箍咒”；一句“男兒有淚不輕彈”，讓多少男人承載了不可名狀的壓力，因為這一句，很多男人只能選擇委屈自己，即使流血也不流淚，縱然被打落門牙也只會往肚里吞。在累了、痛了的時候，只能悄悄蜷縮在無人知曉的陰暗角落里，獨自聽憂傷的歌、抽寂寞的煙、用烈酒來麻醉自己。

男人冷笑。

“你還是人嗎?我不亂花錢，你給孩子他奶奶零花錢，沒給我爸媽買過一件衣服，他們從不貪我的錢，可我還是沒錢花。過節過生日沒見過你的禮物，沒見過你送花沒發過紅包，偶爾有，那還是我索要的。你怎么就那么摳呢?我是個正常女人，也需要男人哄著寵著，其他女人可以有，我為什么沒有?我等著你事業有成、飛黃騰達，可等來了啥呀?等來的是冷漠無情、鐵石心腸！”

男人無語。

“你說話啊！你啞巴了嗎?”

“睡吧！”

男人從唇縫里擠出兩個字，又翻過身悄悄擠出幾個字：“日子還得過啊！”

男人睡著了，鼾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