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司令的心聲

個子瘦小的康司令，腿腳不便，年近古稀，可斗志依然昂揚，干什么都風風火火，仔仔細細，從青年到如今一貫如此。

不信，你看康司令的作息。

早晨6點一咕嚕爬起來，撒尿刷牙洗臉等一氣呵成，十分鐘內完成，從不拖泥帶水。然后牽著愛犬，到教場里巡視，既是為了發現問題，更是為了鍛煉身體。他人雖瘦小，可練得肌肉豐滿，精力充沛，一雙小眼睛瞇起來看朝霞，就像狼眺望遠方，炯炯有神。直到愛犬累了，他也正好汗涔涔的，渾身血脈酣暢歡快，就該收工了。所以，康司令不感冒，更無大病，給國家和人民省下了不少藥費，讓集體和親人省卻了不少煩心。

上午，康司令轉移到營地，愛犬就是衛士，相伴出發，一條道一條道地巡，一個點一個點地查，有時還蹲下來摸摸、擦擦、敲敲。他會把發現的問題都記在腦子里，不需要本子，更不用電腦，他的記憶力年輕人都自愧不如。他朝朝如此地巡查，早把這里的一草一木摸透了，每一道有多少區，每一區有多少片，每一片有多少站，每一站有多少營，每一營有多少兵，每一兵來自何方，他都了然于胸。沒人要求他如此勤懇，沒有人指示他風雨無阻，全憑自覺，不等揚鞭自奮蹄。

中午，康司令自己下廚。其實，他一日三餐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不受宴請，戒吃喝玩樂，忌燈紅酒綠。飯后康司令不午休，帶好工具，對發現的問題做進一步勘察。簡單的，就親自修補，把問題解決得快速及時。他思忖，若匯報上級，雞毛蒜皮的小事需要上傳下達，曲曲折折，循環一年半載，繞了半個地球，“驚天動地”之后派人來修——其實只需他個把鐘頭即可完工，何必多此一舉呢?同時也昭示他這個司令責任心不強，能力有限不是?既然被公認為司令，就該有個司令的樣子，逢山開道，遇水架橋的本領沒有，但小修小補還是能“手到病除”的。

當然了，天天如此精細，營地里還能有啥需要修補的呢，所以他下午的工作多半還是繼續巡查，只為防微杜漸。他呀，每天只有全面巡查過后，才能睡得踏實，這早已成了習慣。

晚上，司令也不消停，要打掃衛生，因為白天光線好，做巡查更有利，且白天易于塵土飛揚，污染空氣，再者接送客人的公務還纏身于他。月光初現，寒露新凝，塵土安穩，他揮灑自如，把營地掃得一塵不染，那些酣睡的兵會在夢中發出無聲的贊嘆，第二天的來訪者也驚訝于這里的窗明幾凈。

兵的家屬從營里營外的環境看，就知道司令治軍有方，是個兢兢業業的人。口碑相傳，大家都愿意把兵送到他這里，兵營也就不斷拓展。司令多次受領導表揚，雖然都是口頭的，也滿足了，他不要軍功章，樂于低調平淡，就渴盼人們的一句暖心話。他常常被領導不經意的表揚所激動，被他人無意間的贊許所感染，堅定地認為，身為司令，就要管一方平安，保兵卒靜謐，就要讓生者放心，死者安息，這樣活著的時候良心才立得住，死后肉體才不會污了凈土。

司令生于貧困人家，凄苦的日子飽嘗過，現在只要暖了身子飽了肚皮就覺美滿了。司令的衣服新三年舊五年縫縫補補再八年。他用的鋁鍋換三次底，還舍不得更新。掃帚禿了頭，還敝帚自珍。人們不明白司令為什么那么摳門，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錢財不就是為活人服務的嗎?司令當然知道這淺顯的道理。

司令應該有自己的打算吧。

司令古稀以后，常做夢帶領千軍萬馬，遠涉重洋，征服一個個島國，把分散的小島凝聚成一個泱泱大國，這個國家由積貧積弱走向了富強。他要求官民平等，人人都是國家的主人，都有自己安然的家。司令的家樸實無華，他拒絕富麗堂皇。他天天勤勤懇懇地巡查這個秩序井然的國度，心里滿足得一塌糊涂。

有一天，他的夢沒有醒來。

村長帶人去拾掇他的遺物時，發現上過“掃盲班”的司令懷里揣本記事簿：……2000年底總存款5萬，離買墓地和樹碑差4萬……2015年底總存款20萬，正好夠……

村長明白了康司令——看管陵園的光棍康瘸子的心思：……活著不如人，死了想有個屬于自己的“家”，并把名字刻在“家門”上，和他曾經統領的“千軍萬馬”并駕齊驅，既不寂寞，也不孤獨，在人們的祭奠中延長死后的生命。

可他并沒有預訂這個“家”。

后面又寫到：我知道我的愿望太自私啦，愧對康村人。現在把那點存款捐給村里吧，七十年前那個被拋棄的殘疾兒，該為收養他的康村做點事了，知恩圖報的人才立得住良心，死后的肉體才不會污了凈土……

村長沉默良久，說，我們用這錢在小學門口的溪流上修座橋吧，孩子們天天過橋，司令天天被人念想。他不跟城里人攀比死后的奢華，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大伙都贊成。

第二年，橋建好了。冥冥之中，康司令似乎天天在橋頭欣然地打掃衛生，對孩子們接來送往，護佑著他們的安全。

司令的名字刻在了康村人的心里——比在冰冷的石碑上溫熱又長久。

2017-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