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樹語

十歲那年一場意外讓我再也不能開口說話，父母不忍我的一生就這樣被毀，帶著我四處奔走，尋醫問藥。可是我仍不會說話。那天，爸媽抱著我泣不成聲，我輕拍他們的背，對他們擺擺手。

我啞了兩年，沒有朋友，不像其他同齡孩子喜歡去玩。但我常常會坐在門前的檸檬樹下，上面的金發少年閉眼靠在樹上，很安靜也很落寞。我每每想大聲喊他下來，但這卻是我做不到的事。

一天，我如常坐到檸檬樹下，可那個金發少年卻已不在，我想他應該是回家了吧。陽光折射進樹蔭，打在我的臉上，一個大膽的念頭第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我搬來梯子，躡手躡腳地爬上了樹，坐在了他坐過的地方，吸著清涼的空氣，閉上眼睛靠在樹上，心情第一次這么和緩、安靜。

“喂，那是我的地方！”一個清涼的聲音傳來，我猛地驚醒，身體重心不穩地摔下樹去，我本能地用雙手吊住較為粗壯的枝干。想喊救命，卻又無奈搖頭，這對我來說是多么奢侈的想法啊。

突然腿上有些重量，好像是有人在撐住我的腿，而我已不能思考，雙手麻得厲害，但仍死死拽住。

“你快放手，我接著你。”又是那個聲音。

我艱難地往下看，一雙白皙的手臂此刻緊緊地環住我的腿。不知為什么，我聽話的放開了枝干，但他沒能接住我，我們都摔在地上。他是那個金發少年。

手腕上的疼痛讓我不停抽泣，但是我卻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的。他小大人一般得哄著我，身上的檸檬清香不時地散發出來，金色的頭發十分耀眼，淺褐色的眼睛中寫滿著急。

看著他傻傻的模樣，我忽然覺得手不疼了，嘴角不自覺的扯起了一個弧度。

“太好了，你終于笑了！”他撓了撓金色的頭發，淺褐色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此刻微風輕輕吹動樹葉，陽光甚好。

他叫金檬，我們成了朋友。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老是在我家的檸檬樹上，他說那是他的家，我信了。他知道我不會說話，但奇怪的是，我心里想對他說的話，他全都知道。于是他成了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能聽我訴說心事的人。

他鼓勵我學習手語，用手語來表達自己的情感，去交更多的朋友。我聽他的，因為他是我的好朋友。而父母對于我的改變是欣慰的，雖然不懂為什么我總是對著檸檬樹練習手語，但是只要他們的女兒開心就好。可我也常常哭，因為我覺得自己實在太沒用了。為什么我有嘴，卻不能說出我想說的話。而金檬總會摸著我的腦袋，叫我別哭，說我已經長大了。

時間過得很快，我十五歲了，有了很多的朋友，也有了許多笑容。可是他卻不見了。我以為他和上次一樣，只是離開一會兒，于是我等。

可我等了十年，金檬再也沒有出現過，于是我明白我失去了這個最重要的朋友。我沒有哭過，他說過別哭，我已經是大人了。

一年后，我結婚了。我們仍住在有檸檬樹的房子，丈夫和他有些許相似，可我明白他終究不是他。

后來我生了一個女兒，她活潑可愛，一張小嘴總有說不完的話。這也許是還了我兒時的一些遺憾吧。

她六歲那年冬天，因為太過鬧騰，我一時沒控制好情緒，出手打了她。看她雙眼溢滿淚水，滿臉委屈地跑出門去，想喊她，出口的只有啊啊碎語。如果我可以說話，我就可以好好教育她了。對著這樣沒用的自己，這么多年不曾落淚的我，再也控制不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怕她有危險，急忙跑出屋去，卻看到她抱著門口的那棵檸檬樹睡得正香。我頓時松了口氣，跑過去把她抱在懷里，抬頭看向金檬曾坐過的地方，仍是空虛一片。當陽光卻透過樹枝打在我們身上，我的心感受到溫暖平靜，就像十二歲那年一樣。

孩子醒來后乖巧的抱著我，她說以后要乖乖聽媽媽的話，以后不會隨便哭了，她長大了。我頓時怔住，金檬，你回來了么?

許多年來，孩子和我兒時一樣常常圍著檸檬樹玩，但她說沒有看到過有一頭耀眼金發，淺褐色眼睛的人。但我相信那個金發少年還會回來。

幾十年過去了，丈夫先我離去，而我也成了蒼蒼白發的老人。我拒絕了女兒帶我去美國的提議，因為我想留在這個有過快樂的地方，這個曾經有我最重要的朋友的地方。女兒最終成全了我，聘請了一個人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那天微風輕拂樹葉，陽光甚好。我躺在檸檬樹下的竹藤椅上，眼睛看著金檬坐過的地方，陽光透過樹葉，投射在我心口上，還是那樣溫暖安靜。我似乎看見他，坐在樹上對我笑著，我嘴角輕輕扯起，上下眼皮心滿意足地合了起來。

我帶著滿意的答案離開了，他回來了。

這時風撞擊著檸檬樹，樹葉輕飄飄的落了下來，落在我蒼白的頭發上，頸間，手上，腿上，腳上。清涼的男聲輕輕傳來：

我一直在你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