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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小寒推著單車走出學校時,剛好看到麥七七站在電線桿上,他手中拿著一個米白色的禮品袋,一邊哼著小調一邊幾個小步挪到了電線上。而那樣一個看似危險至極的動作竟然被他做得輕而易舉,這讓剛剛被老師訓完話的季小寒頓時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你爬那么高,小心摔死你。
為了平衡心理的不快,季小寒沖著那站在自己腦袋頂上的少年毒舌了幾句。
麥七七笑了笑說,放心吧,摔不死的。緊接著,他就從那個禮品袋里掏出什么東西似的往半空撒去,很快出現在視界里的,是無數紛飛的粉紅色的花瓣。那些花瓣順著他的撒播的姿勢,開始大片大片迅速的從空中滾落,它們看上去就像是離開仙境的精靈一樣,漫空飛舞著。
季小寒望著眼前的情景是一陣愣然,他瞳孔大張口若懸河,手足無措。那些花瓣揚花似的一陣陣抖落在他的眉上和肩頭,過于密集的花香致使他禁不住打了個噴嚏。而麥七七手上的動作仍在持續著。他手中的那個禮品袋仿佛是個無底洞一般,里面不斷有花瓣飛出來,花香隨著風一陣一陣迎面吹來,片刻間,這條無人的街道上便成了揚花的海洋,二人的周圍也霎時間溢滿了磅礴的清香。
是櫻花。季小寒好長時間才緩過神來,竟然是自己最愛的櫻花。他顫顫的伸出手在半空掠過一片花瓣,然后他盯著花瓣怔在了原地。
麥七七從電線上輕輕一躍,湊到他面前說,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怎么樣,還喜歡么?
季小寒一抖,又是錯愕又是驚喜的點了點頭。記得從小到大他所收到的最貴重的禮物大概也只是一盒巧克力了,那還是某個從小學就一直暗戀他的小學妹送的,后來被班上的幾個同學搶著吃了。顯然,他是被眼前這份特殊的禮物給震驚了,以至于舌頭像是打了結一樣愣是結巴了半天才說出那句喜歡。
回去的時候,季小寒一直在一邊低聲呢喃著,簡直是不可思議,新宿這邊,現在怎么會有櫻花呢?
然后麥七七就突然停住腳步扯了扯他的衣角,等他的視線對過來時再狠狠白他一眼。
麥七七語氣有些鄙視的說,這都不重要好么,重點是我送你這么好的一份禮物你就不打算感謝感謝我?
季小寒聽了之后一愣,他點了點頭說,哦,那謝謝你。
然后麥七七氣得咬牙切齒。
其實季小寒心里清楚得很,麥七七不是普通人,別說是這個時節沒有的櫻花,就是讓他給弄棵櫻花樹來,大概他也有那個本事。
還記得那是一個月以前,季小寒大病初愈剛從醫院里出來,在經過回家經常走的一條巷子時,他看到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麥七七。那天的麥七七也和這一天一樣,穿著一身淺綠色的衛衣,模樣清秀而稚嫩,只不過那時的他身上是臟的,很臟很臟。他緊緊靠在被打翻的垃圾桶邊上,身上竟然有著多處彈孔,從那些郝然大開的彈孔里,隱約還有一些黏稠的液體流出來。就在季小寒湊近看時,他發現那種液體并不是鮮紅鮮紅的血,而是藏藍色甚至接近黑色的,某一種滾燙的黏液。
季小寒將麥七七扶起問他要不要緊,卻發現他小小的身子卻沉得像鐵一般。他實在無能為力了,就在他準備打電話叫救護車時,麥七七的一只手突然冷冰冰的抓了過來。
他緊緊抓住季小寒的手臂吃力地說著,不要,不能叫。
話音還未完全沒落,他便昏厥了過去。
季小寒記得,那天他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麥七七帶回家里。他不知道一個看上去那樣瘦弱的男孩兒竟然會比一頭牛還重,更加令他差點魂飛魄散的是,在他扶著那個少年與他十分貼近時,他發現他竟然已經沒有了呼吸。
直到第二天麥七七醒過來他才知道,原來麥七七并不是突然沒了呼吸,而是他從來就沒有過。
他的眼睛是藍色的,他的皮膚白得不像人類,他的頭發細密而柔軟。他的一切都異于常人。
新宿七號,在麥七七的手腕上還郝然印刻著這樣幾個字。而那種細密的紋路看上去并不像是隨手畫上去的涂鴉,它更貼近于某種刺青。
當季小寒問麥七七那是什么時,麥七七告訴他,那是胎記。
因為是胎記,所以按理來講便是與生俱來的。
因為是與生俱來的,那么……哪個人會是在出生時身上就帶有這樣奇怪文字的胎記呢?
季小寒雖然心里仍然存著許多疑問,卻沒有再追問下去。
麥七七以朋友的身份在季小寒家住了幾天后便離開了,但他不是真正的離開。他白天會和季小寒一起去學校,偶爾在教室外面聽聽課,偶爾也會躲在一邊看體育場上那些高高瘦瘦的男生打打籃球。有一次季小寒和學校的一個胖子起了爭執,被那個胖子狠狠揍了一拳,麥七七更是飛奔過去一腳踹到那個胖子的臉上,將他踹得鼻青臉腫,然后一旁的季小寒見了便唔著肚子破涕為笑。而到了晚上,他便偷偷躍上陽臺,從窗口不動聲色地溜到季小寒的房間。兩個人擠在一張小床上,一天一天,漸漸的習慣了聊天睡伴。
那一個晚上,麥七七一直睡不著,因為他已經連續好多天難以入睡了。他心事重重地盯著天花板看,不知看了多久,他開口說,小寒,如果我要走了,你會不會很傷心?
季小寒正在一邊把玩著一個紫色的沙漏,他聽到麥七七有些落寂的口吻,只是側過頭看了眼旁邊的少年,然后又轉過頭去繼續自己的游戲。
他不以為然地說,你能走到哪里去呢?
麥七七頓了頓說,一個窮兇極惡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麥七七忽然沉默下來,再開口時語氣卻已然變得低沉。他聲線顫抖的說,你知道么,其實我是逃出來的。
話音剛落,季小寒的手便倏地松弛了一下,下一秒鐘,那個沙漏便從他手中跌了下去,哐當一聲,滾到了床下。
墻上的鐘擺聲在滴答不停地響著,突然一聲清脆的鈴響,指針指向十二點。
季小寒莫名哽咽了一下,他的心里忽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想,他一直有所預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快要成真了。
就在他轉過身輕輕抱住身邊的少年時,他仿佛看到了,少年的眼角正閃耀著的幾滴淚珠。
他沒有想過,不應該會哭的少年竟然哭了。
他沒有想過,一個不應該會出現悲傷情緒的生物卻流出了最真摯的眼淚。
后來的連續很多天,麥七七都沒有和他一起去學校了,而夜晚,他也總是很狼狽的回來。
麥七七說,我有預感,他們要找到我了。
他們是誰?季小寒問。
他
們,就是制造出我的人。
季小寒的心陡然一震,他并不是毫無心理準備的,早在他看到麥七七受傷從體內裸露出黑色的電纜時,他便有了一些潛意識。
那個夜里,季小寒做了一個夢。在夢里面,一大批穿著制服帶著面具的人向他和麥七七一步步逼來,他們兩個人被逼到了黑暗角落里,再無路可走。而那些人各個手中舉著槍支,他們口中喊著,七號,新宿七號,快跟我們回去,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快跟我們回去。
然后,季小寒看到麥七七一把推開自己向那些目露兇光的人走了過去。那時,他渾身都縈繞著一層白色的光,那光溫暖而強烈,強烈得幾乎讓季小寒睜不開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麥七七才回過頭來對他說,謝謝你,和你一起我覺得很快樂。
再見。
再見。
這一句再見,大概是后來季小寒從夢中驚醒時喊出來的。當他看到陽光從窗臺上灑進來而身邊空無一人時,當他將手習慣性地往身邊放去卻發現空空如也時,他知道,那個夢境未必不是真的。
他起床整理完后便背著書包去學校了。天氣爽朗,陽光正好,只是每天上學又變回了一個人的孤獨旅程,沒有了陪伴,而夜里,也沒有那個少年的睡伴與擁抱。
很長一段時間以后,季小寒在電視上看到了一則新聞。說是國家新科學實驗計劃中的其中一個項目已經完成了,作為新宿區首次申請科研城市的成果——機器人新宿七號在經過多次改良后得以問世。據說這個機器人之前還因為某些原因而產生了自我意識脫離的科研部門的掌控,所幸的是最終沒有引發大的問題。
聽到新聞后,季小寒的第一反應就是抬頭看了看電視里那擺放在眾多攝像機與圍觀人群中的新宿七號,他看到他的表情有些呆滯,眼睛里卻仿佛隱著一道光。
那應該是沒有來得及宣泄的悲傷,是沒有來得及落下的眼淚。
往后的很多次推車走出校門時,季小寒都會想起那樣的一幕。穿著淺綠色衛衣的麥七七站在電線上,那個少年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然后一邊歌唱一邊一陣又一陣撒下紛飛的花瓣。那些揚花似的櫻花紛紛抖落在他的眉上肩頭,過于密集的花香仿佛瞬間要堵塞掉他的呼吸。而那個時候他總是微微仰起臉望著天空,在蒼藍蒼藍色的天空里,他想在某一個適當的角度,一定可以再次看到那個少年的臉孔。
少年笑容滿面地說,小寒,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這份禮物,就是我自己。
新宿七號。
不,是麥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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