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玉笛與誰橫

閱覽4512 作者:默默安然 來源:文學網 發布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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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天也終須老】

“回首旗亭,漸漸紅裳小。莫訝安仁頭白早。天若有情,天也終須老。”

陸林林披著孝衣跪在靈堂,趁爹爹不注意偷偷揉著膝蓋,突然聽到墻外有人吟詩。聲音很小,混在傍晚的風聲里像是從很遠跋涉而來,卻字字清晰,傳進耳朵里惹得全身微微一顫。她下意識回過頭,身旁跪著的丫鬟趕忙小聲提醒:“小姐……”

她這才將頭轉正,幸好爹爹只是看她一眼,并未多言。

今天是守靈第三天。過世的是她的二娘,而她的親娘在她還不記事時就已經過世。這個二娘平日與她禮貌相待,雖然不算親密,倒也相安無事,所以陸林林倒也哭了哭,但隨后便是對父親讓眾人興師動眾守靈的做法的不滿。

好在她前不久剛剛大病初愈,才準她三天之后回房休息。

“娘,孩兒回來遲了--”

突然門外一陣馬蹄聲,陸林風還未走近靈堂,聲音便已經傳了過來。陸林林看著一直心神不寧的爹猛然站起身,雙眼發亮地迎上去。

說爹疼這個二娘也不是沒有理由的,雖是二房,卻先生了兒子。陸林林的娘雖是正室,卻是在過門三年后才誕下這個女兒,然后便撒手人世了。只可惜,這個哥哥,文武皆不通,每日只和一幫富家子弟一起出去閑逛,幾次險些將爹氣得背過氣去。可即便如此,在爹心里,這個兒子還是更重。二娘是突發惡疾走的,恰巧陸林風下江南游山玩水去了,還是爹派人去尋,才將他召了回來。

陸林風剛一踏進靈堂就跪下了,爬到前面,頭磕得是真響。磕完頭站起身才發現一旁披麻戴孝的陸林林,略微有些詫異:“林林身體不好,就不要長跪了。”

“禮數總是要的。”老爺子這才點了頭,“起來吧。春雪,扶小姐回房。”

“哼,非要他開口,爹才讓我起來!不帶這么偏心的!”

一瘸一拐回到屋里,雖然底下有墊子,膝蓋還是一片烏青。春雪拿著化瘀膏,小心幫她涂著,她卻不老實地蹬著腿發泄著她的不滿。

一不小心就把藥瓶踢飛了,瓷瓶落地的聲音很清脆。“哎喲,小姐,被老爺看見又要說您沒規矩了。”春雪趕忙撿起來放好,攙她上床。

“反正在爹眼里,我就是個沒用的女兒嘛!”

陸林林抱怨著,突然意識到不知何時,外面的吟詩聲已經不見了。那個人的聲音真好聽啊,可是有誰會在陸府墻外吟詩呢,這宅子一般人是不敢靠近的啊。

一沾枕頭,困意就涌了上來,她模模糊糊地想著,有個人的影子仿佛在眼前晃了一下,但立刻就被黑暗填滿了。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陸林林的父親年輕時曾是赫赫有名的將軍,曾率兵打下城池,深得先帝重用。而且他生性耿直,不好酒,不好女色,一直是朝廷中眾人忌憚又敬重的角色。但是,自從先帝突然駕崩,新帝登基,舊臣便開始不被重用,陸林林的父親也無例外。偏偏,獨子又不爭氣,盡管仍掛著將軍的名號,手下卻已無兵力。

從那開始,他的脾氣就變得越來越不好,總是看什么都不順心。

陸林林只覺得十分孤獨,這宅子又修得偏僻,連經過的人都少之又少。父親管教很嚴,禁止她隨意上街,連開門給討飯的人錢都被訓斥。她感覺自己像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鳥兒,連夢中都是這四方的天。

外面正有集市,熱鬧得很,她卻只能對著窗外的梅花發呆。在這個種著四季樹木的院子里,她獨愛這株梅花,它比這個院子的年代還久,清麗、妖嬈,卻也詭異……因為它從不凋謝。

房門吱吱呀呀地響了,陸林林下意識喊了聲“春雪”,沒有應答。她偏過頭,房里空無一人,只有門是開著的。她走出院子,往常隨處可見的下人,一個都沒有了。她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打開后院門,跑了出去。

多久沒這樣自由自在地上街了,陸林林開心極了,根本沒注意,她千金小姐的穿衣打扮和鼓鼓的錢袋,引得地痞無賴一直跟在后面。

就在她買完東西,要將錢袋收起來的瞬間,后面的人沖上來,搶走錢袋撒腿就跑。她尖叫了一聲,不過立刻就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地痞無賴顯然沒想到這小姑娘還會追自己,反倒來了精神,跑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陸林林一下子沒停住,直接就沖到了人家面前,抬頭赫然看見對方臉上一道刀疤,這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尷尬地笑著一步步往后退,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她閉上眼睛,一邊叫一邊拼命掙扎。四周卻變得很安靜,她停下來,慢慢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變得很近的藍天白云,然后,才聽到身后的吐氣聲。

在她身后是穿著一身白衣的男子,長袍上面全是銀絲刺繡,非常貴氣。烏黑的發絲披散在肩頭,襯著一張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臉。真好看啊……陸林林不知不覺就看愣了神。

“看夠了沒?”男子挑了挑眉,嘴角彎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陸林林才不想自己被當作膚淺的女子,立刻低下了頭,才發現自己和這個男子挨得很近,被他的手臂環著。

“你放開我!”從小到大,她還沒和爹之外的異性這樣親近過,趕忙使勁一推,與此同時身體也向后仰了下去。

“小心!”

男子一把拉住她的手,迅速落回了地面。

“是你救了我……”陸林林抬頭看見那棵參天古樹,才知道剛才險些小命不保。耳根有點熱,快要把頭低到胸口了,說話聲音也小了起來。

“這回知道害怕了。”男子用指尖點了點她的額頭,就像是對很熟悉的人一樣。

為什么這聲音很耳熟?陸林林想了想,突然仰起頭:“背首詩聽聽。”

“什么?”沒頭沒腦的一句,男子蹙了蹙眉,卻是笑著的。

“隨便什么,背一句。”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真的是那個聲音。真的是他。陸林林也不知道自己滿心的愉悅感從何而來,但是,就是這個聲音,居然能令她莫名的心安。

“你快走吧,被我爹看見就糟了。”男子將她送回了蘇府,雖然明知這樣不太好,卻沒有阻止,此刻也憑空多了些依依惜別的味道。

男子只是點了點頭,身影一晃便消失無蹤了。好快的身法……陸林林暗暗驚嘆著,卻發現手里多了支長笛。耳邊響起男子的話,聲音仍感覺很近,卻已覓不到人。

“如果想見我,吹這支笛子,隨叫隨到。”

【誰可明我意,使我此生無憾】

“春雪,很疼吧,對不起……”

陸林林手里握著金瘡藥,一邊給春雪擦著,眼淚一邊唰唰地往下掉。

“小姐你別管我,老爺叫你過去呢。他正在氣頭上,你千萬別再惹他生氣了。”

“我不去!”

明明帶著很好的心情進的府門,卻看見香雪趴在條凳上,正在挨板子。不管她怎么求,爹都不肯饒恕。僅僅是出去那么一小會兒,居然就要打人,哪來的道理?!

在這個宅子里,只有春雪對她好了,對她有求必應,經常為了她受罰。可是這次,春雪也說不清楚,她是怎么跑出去的。

一進前廳就看見哥哥也坐在那里,陸林林立刻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他提出想去后園看自己,爹也不會發現啊!想到這兒,她狠狠瞪了陸林風一眼。

“又沒大沒小。我和你哥商定好了,明天送你入宮。”

“入宮?!”開什么玩笑!

“我都打點好了,自有人照顧你,憑我家的威望,你的姿色,選作嬪妃沒有問題。”

她才不要進那什么破后宮,再說皇上比她年紀大那么多。“你們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我不依!”

老爺子拍案而起:“我的話你都不聽了!”

陸林林低著頭,眼圈又紅了。她怎么會不明白,這是她家重整旗鼓的好機會,作為女兒,這是唯一能為家里做的。可是,她的幸福呢?

回到房里,她坐在窗邊發呆,不自覺地撫摸著手里的玉笛。笛子上刻著三個字--“季南離”。

難離,難離。他的家人真會取名字啊。

明天就要入宮,太快了,她都來不及和那個人告個別。可是,那又如何呢?她怎么能寄希望于一個陌生人。她苦笑著,望著窗外的梅花,自言自語道:“明天之后,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說著,她舉起笛子,隨意地吹了一曲。

曲罷,只有夏蟲與她回應,哪里有人到來。

夜已深,陸林林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房頂有窸窸窣窣的動靜,一開始陸林林以為是貓,可后來這聲音似乎停了下來,然后她頭頂的瓦片被掀了起來,一個人影赫然出現。

陸林林剛想大叫,季南離就坐在了她的床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他翩然而至,居然都沒有驚醒一旁打瞌睡的春雪。

“你怎么來了?”

陸林林雖然欣喜,但終歸覺得這情景太不尋常。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季南離笑得理所當然。

“我……”陸林林突然瞪大了眼睛,“吹笛子真的有用?”

“當然,我又沒騙你。”

“可是我明天就要被我爹送進宮去了,皇宮那個地方,你進不去的。”

陸林林想到天一亮會發生什么,只覺得生無可戀。后宮那個地方是什么樣的,她聽說過。

“跟我走吧,”季南離朝她伸出手,“如果你愿意的話。”

陸林林笑:“你說笑……”

可是季南離的表情那么淡然,就如同說著最平常不過的話。陸林林收斂了表情:“你是認真的?”

“你是認真的,我就是認真的。”

窗外皓月朗星,梅花傳來幽幽的香氣,多好的人間啊,她為何一定要從一個四角天空到另一個四角天空呢。可是她這一步邁出去,他們的家就徹底垮了。

“我不能走。”陸林林搖搖頭,“我不能害了我爹。”

季南離的臉色突然陰沉了下來,他的手在陸林林眼前隨意一揮,陸林林只覺得渾身軟綿綿的,意識變得模糊了。

“傻瓜,可是他們在害你啊。”

陸林林聽到季南離這樣說。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陸林林醒過來,發現自己坐在飛馳的馬上,季南離在身后用雙臂環著她。

“你要帶我去哪兒?”

“你害怕了嗎?”馬騎得像在飛,季南離的聲音混在風里,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也對,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陸林林抬起頭看著季南離清晰的下顎弧線,突然頑皮地笑了。“我有什么可怕的。”她才不怕,反正她不過是個落魄將軍家的無用小姐。更何況,她就是相信他,這個總是溫柔淺笑的人。

季南離也笑,抬手刮她鼻子。

跑了不知多久,天邊泛了青,季南離勒住馬,面前是一處很大的宅邸。陸林林很奇怪,這棟宅邸似乎是憑空出現在眼前的,她從遠處一直都沒有看到。季南離帶她走進去,里面沒有她家那么寒酸,傭人很多,看他們進去都畢恭畢敬的。

“這是你家嗎?”

“算是吧。”季南離顯然不怎么在意這個問題,牽著她在前廳坐下,“不需要太久,就會有人來。”

“誰……”

陸林林話還沒說完,大門口的下人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說外面被人圍住了。季南離不慌不忙,讓下人打開大門,陸林林看到她的哥哥帶著很多人舉著火把站在外面。

陸林林沒想到哥哥會這么快找過來,這么一大群人興師動眾跟在后面,應該早就有察覺才對。

“哥,這是個誤會,我認得他的,我……”

“這沒你說話的份。”陸林風雖然話說得鏗鏘有力,但其實一直在發抖,“跟我回家,爹在家都等急了。”

“哥,我一定要進宮嗎?”

到了此刻,陸林林仍舊寄希望于她的爹和哥哥能改變主意。可是陸林風說:“那是自然。林林,你的姿色,一定能受到寵愛,那樣父親就能重新受重用,我也能在朝謀個一官半職。”

雖然一早就猜到是這樣,陸林林以為自己能夠理解,可是這樣直接地聽到這種理由,她還是止不住落下淚來。

她的眼淚,點燃了季南離的怒火,伸手將她拉到了身旁。

下一刻,陸林林以為自己看錯了,一向怯懦的陸林風的眼里竟然露出了兇狠的殺意。從小到大,雖然她處處與這個哥哥作對,但卻沒有想過竟然會走到今天這一地步。

“放箭!”

陸林風一聲令下,身后的人就舉著弓箭齊齊圍堵了他們。

陸林林看傻了,甚至躲都沒有躲。是季南離,用整個身體將她護住,死死壓著她的頭,不讓她抬頭看。她只聽到耳邊呼嘯的風聲,像是哭泣。

“不要!”

她尖叫,季南離的血染紅了她的衣服,胸口的劇痛最終讓她昏厥了過去。

她并沒看到,陸林風和帶來的那群人是怎樣驚慌地扔掉了手里的弓箭,這一切根本不是他們的本意。而眼前的這棟宅邸,一下子就消失了。

【若天下人負君,我愿為君負天下人】

沐浴,更衣,屋子里透著詭異的香氣。每個人都畢恭畢敬,一口一個娘娘地喚著。

陸林林坐在軟榻之上,等待著時辰到了,君主來臨幸。

今天,是她的侍寢夜。不出意外,明天就是冊封大典。

她的命運,似乎已經注定了。

那日她醒來,已在家中。春雪說她回來時渾身是血,但是卻絲毫沒有受傷,她自然明白,那血是誰的。但是沒有人向她解釋什么,她不知道季南離生死如何,任憑她將笛聲吹得多么哀怨,季南離再沒出現過。從那刻起,她覺得她的生死也已經不重要了。

病好后,她就被送進宮來。皇宮果真吃穿不愁,處處華貴,但卻清冷無比,無處可依。

陸林林抱著臂,倚著床,簌簌地落下淚來。從枕下掏出那支笛子,手指輕輕撫過上面刻著的字。從此后,它也再無用處了。即便季南離不死,自己已無顏見他。

想著,她閉著眼將玉笛高高舉起--

“你真的這么狠心嗎?”

以為此生再不能聽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陸林林驚詫地睜開眼,季南離已經站在窗邊。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朦朦朧朧,仿佛是夢。

可是,即便是夢吧,她仍然不顧一切地奔向他。

“我沒事。”季南離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快走吧。”多想再看看他,和他多講兩句話,問問他那天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可是,如今最應該做的事是趕走他,不能讓他再因自己而受牽連,“這里是后宮禁地,你怎么敢……”

季南離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輕聲說:“我沒有什么不敢。”

陸林林片刻怔忡,她想不通季南離究竟是什么人,為何連皇宮都能這樣輕易踏足。“你到底是什么人?”

事到如今,她終于不得不承認,季南離的身份不單純。

“說來話長,”季南難得地露出了認真的表情,“我只想知道,你相不相信我?”

幾乎是不可能有第二個答案:“我信。”

“我怕嚇到你,閉上眼睛。”

陸林林雖好奇,卻還是乖乖閉上了眼睛。季南抬起她的手臂,一個類似蟲的東西立刻鉆了進去。

有一點疼,陸林林張開眼,卻只看見一個小紅點。季南離用手指輕輕畫了畫,便不見了。

“娘娘,皇上駕到!”

殿外傳來聲音,陸林林慌張抬頭,面前空無一人,季南離已無影無蹤。這已經不像武功了,更像是法術,陸林林突然覺得渾身一冷。

“民女拜見皇上!”

慌里慌張,姿勢還沒做對,所幸皇上心情好,直接就攙起了她:“進宮都多久了,還自稱民女,可以改稱臣妾了。”

這個皇帝自登基起,民間流言就不斷,先帝因早年打江山,也曾披掛上陣,身體一直非常硬朗,卻突然暴斃,登基的卻是這個平日很少與先帝走動的兒子。

“皇……皇上……”

陸林林抬眼瞄了瞄,還不等她想好對策,剛剛還看上去神清氣爽的皇帝突然捂住心口倒了下去。陸林林嚇得倒退了兩步,手臂撞在桌邊,又看到了上面有個小紅點。

“救、救命……救命啊!”

她喊了兩聲,一群人沖了進來,看見地上痛苦至極的皇上后全慌了神。皇后也趕了來,一把揪過她,狠狠打了一巴掌。陸林林趴在地上,緊握著拳,卻堅持著沒有哭。

“把她拖去死牢!皇上若有不測,誅她九族!”

僅僅一天,從前途無量的寵妃變作死囚。可是--陸林林坐在陰冷的牢房里滿足地想--季南離,我沒有負你。

只不過,這一切太過詭異,詭異到,陸林林也隱隱害怕了起來。

【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

夜深人靜,皇帝躺在床上,強忍著心頭陣痛。

“萬蟲鉆心的滋味可好?”

只聽聲音便知道是誰,雖然身體被控制,但一國之君,總不能顯出驚恐來。他強迫自己平靜,看向黑暗里走來的白衣男子。

“皇上若不快點做決定,恐怕熬不了幾日。”

“哼,”皇帝慘然一笑,“政南王,我小看你了,我以為,你對這個皇位沒有興趣。”

季南離的臉在黑暗里輪廓顯得更加清晰,笑與不笑,都滲著寸寸冰冷。“之前,我確實沒有興趣,但是現在……我要這個皇位。”

“罷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想到現在地牢里的那個女人,皇帝諷刺地笑了,“你也并非沒有弱點。好自為之。”

季南離眼神一暗。

陸林林已經在牢房里關兩天了,兩天里她沒有合眼,因為四處都是老鼠、蟑螂。

獄卒突然走到她的牢門前,嘩啦啦打開鎖就離開了。她滿懷期待站起來,卻發現,是爹。

這段時間,爹看起來蒼老了好多,看向她的眼神也沒有那么凜冽了。她知道她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雖然自己并不后悔,但讓爹受到牽連,她這個女兒真的不孝。“林林對不起爹!”

“起來吧。林林,你知道,你招惹了什么人嗎?”

陸林林搖了搖頭。

“就算你對朝廷之事再無心,也應該聽到過,今年年初有一位男子自稱先帝遺子,拿著先帝詔書見皇上吧。”

“我有聽說……”

話還沒說完,陸林林已經明白過來。她捂著自己的嘴倒退了幾步,貼著潮濕的墻壁跌坐到了地上。她居然從一個牢籠落入了另一個牢籠,她招惹了那個朝廷中最神秘莫測的人,她或許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林林,我知道我平日待你嚴苛,但是那是有原因的,這么多年,我一直沒有說是因為我不想相信,可是……”

“有什么事我會和林林說,不勞將軍費心。”

仍然是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季南離手一揮:“來人!陸將軍私闖死牢,意欲劫囚,給我抓起來!”

陸林林親眼看著自己的爹被一群人用武器壓住,上上鎖鏈。自己叱咤一生的爹,卻落得如此結局,都是因為她。

看著走向自己的季南離,陸林林憑著僅剩的一絲倔強站起來,規矩地跪下:“叩見政南王!”

季南離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拉起來,卻在迎上她冷酷的眼光時,如芒刺在背一般定住了身。

她恨他?她居然恨他!

“我是政南王沒錯,可我也是季南離啊。”季南離不懂自己哪里做錯了,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啊,“他們對你不好,我幫你懲罰他們,有什么錯?難不成你真的想嫁給那個皇帝嗎?”

“你說得多么理所當然啊。可他們是我的家人……你難道不懂家人是什么嗎?”

陸林林看不清面前這個人,他確實從未傷害過她,他總是溫柔得像團光,可是他太過不真實了。曾經有幾個瞬間,她以為他就是真實的,這世上從未有過對她這樣好的人,可是,這一系列的轉變,以及季南離突然的憤怒,讓她什么都不敢相信了。

“沒錯,我就是不懂,家人是什么。”季南離將她狠狠推到了墻上,轉身走了。

陸林林貼著墻緩緩蹲了下去。難道這些都是她的選擇造成的嗎?父親哥哥生死未卜,朝廷更迭。兩天前,她至少還能確定,他倆對彼此的情誼。而如今,她甚至不懂,究竟什么是愛了。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陸林林被季南離神不知鬼不覺帶出牢房后,就一直被安排住在后宮一所無人能接近的別院里。劫囚之罪被她爹頂下,所有人都以為她逃了。曾在宮中見過她的丫鬟和太監,都已沒了蹤影,誰也不知道他們哪里去了。

現在每日守在她身邊的,全都是政南王的人。

“退下。”

冷冷的一聲,所有下人全慌張地跑了出去。季南離坐到床邊,她立刻向一旁躲。

“你別躲我……”

他那好聽的聲音,縈繞著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陸林林此刻不愿意聽見他的這種聲音。“你還想騙我到什么時候?從一開始就是個陰謀,認識我,帶我走,被哥哥追殺,入宮,害皇上……這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可我不懂,為什么是我,為什么偏偏是我!”

“什么政南王、皇位,我根本不在乎,重要的是你啊。”

季南離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睛,她想旋開視線,可是動彈不得。長久的對視中,陸林林感到自己心里建筑的堡壘在崩塌,她恨不起他來,她居然恨不起來……不僅如此,她甚至感到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

丫鬟在門外慌張稟告:“王爺,皇上那邊情況不太好,太醫已經過去了。”

季南離輕佻地挑了挑嘴角,不緊不慢地說:“知道了,我等下就過去。”

“收手吧。如果你真的是為了我,就收手吧。”陸林林拉住他,“我現在是一介罪人,無論皇帝是否駕崩,你都無法娶我,就算你奪來皇位,你如何娶一個被先帝打入死牢的女子……”

“我說了,我在乎的不是這些。”

季南離回過頭,手指在她額頭輕輕一點,陸林林立即昏睡了過去。他靜靜看了一會兒,一個轉身,就從屋子里消失無蹤了。

季南離出生在很遠的番邦,那原是個世外仙境一樣的地方,他在那里長大,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可后來戰火燎原,他的兄弟姐妹無一幸免。然而只有他,因為出眾的美貌,被當年還未稱帝的太上皇,從遙遠的番邦,帶回了都城。路途漫漫,險些要了他的命,但終于,他在這陌生的地方活了下來,并且逐漸強大。

沒錯,他只是一株吸收了日月精華,僥幸修煉出人形的梅花,從未想過做傷天害理的事。

可是,做了帝王的人,見遍了奇珍異寶,名貴花樹,很快便厭棄了他。恰逢陸將軍修宅邸,他便被當作賞賜,移到了陸家。

到陸家的第二年,他就已經不愿開花,陸將軍當他死掉了,便命人把他鏟去燒火。是當時僅僅三歲的陸林林,抱著他,不許下人把他鏟走。

他看著那個小姑娘,莫名其妙地堅定,相信他還活著,來年一定會開花。他突然就來了精神,他在這個荒蕪的人間,看到了好玩的東西。

于是他就在陸家扎了根,起初只有夜深人靜才會現身出來逛逛。可是陸林林八歲那年染上天花,危在旦夕,他眼睜睜看著陸風杰門都不愿進,她爹雖心疼,但卻只能回避。那是他第一次,出現在陸林林的眼前,那時的陸林林已經被郎中宣告沒救了,在靜靜等死。

是他救回了陸林林的命,用他的道行。

可是他并不知道,從那之后,陸林林的人生變了。他的父親、哥哥,都覺得她一覺醒來活蹦亂跳,非常詭異,從那起便對她有諸多忌憚,全然不似從前那般疼愛。陸林林并不知道這些,可季南離卻聽得清每個人的竊竊私語。

所以他生氣,他要懲罰一切對陸林林不好的人。從新帝登基起,他就時常聽到陸將軍和陸林風在商量,何時將陸林林送去宮中。所以,他先一步,進了皇宮。

什么遺詔,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吹口氣而已。人間的一切,對于他來說,都沒什么難的。所有人都以為他的目的是皇位,是榮華富貴,那些東西他才不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嚴重的事,他只要陸林林高興。

可他沒想到的是,陸林林竟然不領他的情。

難不成,他做錯了嗎?站在皇帝的榻前,在殺與不殺間,他遲疑了。

【聚短情深永,相思比夢長】

陸林林醒來時,身邊沒有其他人。她披頭散發地跑了出去,一路上有來來往往的宮人與守衛,她小心躲避著。

她要出宮去,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她要回家。

就在剛剛,她在睡夢里終于記起了第一次見季南離,不是她以為的那次。而是那年,她渾身滾燙躺在病床上,模糊中看到了一個美麗的男子站在面前。

“很難過嗎?”他問她。

美麗的男子俯下身,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她原本困難的呼吸一下子變得順暢了,身體也不那么沉重了。她直起身,男子卻已經不見了。

那一夜,她的天花竟然退了,郎中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明明她應該熬不過那一夜才對。

在那之后,她再沒見過那個男子,漸漸的,她只當那是個夢了。直到她聽到季南離的聲音,見到他的人,輕易就被那種熟稔感擊中了。這或許也是她義無反顧相信著他的原因。

與此同時,她也知道季南離究竟是什么了,或許,是季南離故意讓她知道的。

她不怪季南離,但是不能再錯下去了,任由季南離殺了她的父兄,殺了皇帝,那么等在最后的,會是天下大亂,而她,就是千古罪人。

她找到了皇宮的一個門,可門口守衛眾多。正在這時,一輛馬車從她身后過來了,她靈機一動,趕了兩步,從后面跳上了馬車,鉆了進去。她剛想和馬車內的人解釋,卻發現馬車里空無一人。

她就這樣從這個能進不能出的皇宮,出去了,并且無論她說什么,車夫也不出聲,只是徑直朝陸府的方向去。

如果她剛剛跳上馬車前回頭,會看到季南離就站在不遠處。緊接著,空馬車來了,城門開了。

陸府現在荒涼得很,家仆傭人早就走光了,前廳里是一層塵土,她想著從前爹總是坐在那兒訓斥她,簌簌落了淚。

她走去自己住的后園,站在那株夏日里還開滿火紅花朵的梅花,仰頭望了很久,然后她去柴房找斧頭和火石。

“你要殺了我嗎?”季南離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嚇得陸林林丟掉了手里的東西。

“你……”陸林林突然明白過來,“你故意放我回來的?”

“你知道嗎?”季南離一伸手,斧子輕飄飄回到了陸林林手里,“如果我的修行沒了,你就活不成了。八歲那年,你就應該死了的。”

“那我就去我應該去的地方。”

陸林林知道,如果季南離不罷手,她什么都做不了。可是除非季南離寸步不離地看著她,否則,她至少能決定這具肉身還要不要。如果她的死能換回一切,那是最好的結局,或許也才是應該有的歷史。

“如果我做了皇帝,你和我在一起,這樣不快樂嗎?”季南離不懂,在他的世界里,原本一切分明,只有想與不想。可人間的感情像一池看不到底的水,他不知道水下有什么,縱使是他,也無法徒手將水握住,“那你們所謂的愛究竟是什么呢?”

“是每個人,在他應該在的地方,和想要在一起的人。”

陸林林伸手,在一臉茫然的季南離鼻子上刮了一下。緊接著,她揮起斧子,砍斷了那株梅樹,用盡力氣挖出了根,點燃了火。

自始至終,季南離沒有阻攔她。

他們兩個坐在那株梅花邊上,仰頭望著這個人間湛藍的天空,漸漸被火染得通紅。

皇上的心疾自己痊愈了,太醫們都不明就里。政南王消失了,后來,舉國發喪,埋了一個空靈柩。

陸將軍和陸林風被放了出來,但是陸府被燒空,誰也不知道火是如何起的,卻像是不燒干凈不肯停一樣,無論如何也撲不滅。后來,他們在廢墟里找到了陸林林的一只玉石耳環。

陸將軍正式棄官歸鄉,到了無人問津的小地方買了間不顯眼的宅子。陸林風也像受了教訓一般,再也不想著高官厚祿,安安分分在小衙門找了份差事做。

一年后,仿佛所有人都要忘了那段過去,陸府老宅那里也修起了新的院落。一株小樹苗從土里悄悄鉆了出來,等到被注意時,已經長到了半人高。主人覺得不祥,本想把它拔掉,家里的小女孩突然跑出來,說很喜歡,要留下它。

不多久,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所有的植物都死了,唯有它,開出了滿滿一樹紅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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