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

偏僻的山林里，自幾只公雞報曉之后就開始了忙碌。說到底不過是為了籌辦婚禮，熱熱鬧鬧的，像是天大的喜事。

林煙含笑看著這一切，眼神卻飄忽得很，仿佛她不是作為這場婚禮的主角似的。

“煙兒，快去準備些吧，婚禮再過幾個小時就快開始了。”來人是林煙的好姐妹王樂，她嘴角含笑，是真心祝福著林煙。

林煙也笑了，笑的有些莫名“是啊，不知道我這不結的成，畢竟也是二婚的人了。”

王樂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煙兒啊，你是希望這婚結的成還是結不成啊?”

林煙也笑了，笑的有些莫名“是啊，不知道我這的成還是結不成呢?”

林煙笑了“怎么了呀?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干嘛呀?”說著背過身揮手“不說了，不說了，我去準備些。”身形頓了頓，復又開口說“現在，說這些，還有用么……”

王樂看著林煙的身影遠去，明明是大好年華的年紀，卻暮的有些蕭瑟，泛著蒼老。她的眼眶濕潤了，卻不知是為何而流的。

林煙剛走到廳堂，便有人神色匆匆的來了，那人與她不過幾面之交，可是當年的事，大家都有所耳聞，林煙為人很和氣，在這里住了些年，大家也都知道，雖然她為人冷漠但實際上心細得很，再加上那件事，大家也都分外憐惜些她，是以，林煙人煙還算不錯。那人走到她身邊，低聲說“他來了。”

林煙面色一下就變得慘白起來，在不復剛才的紅潤。她不說話，眼睛卻灰暗失神。

怔怔地越過那人，往前走了。她內心一片惶恐，喃喃說“是啊，我還想，怎么可能躲得過呢?”

且看那廂－－－

王樂瞇著眼看著眼前從直升飛機上下來的男人，冷笑道“還真來啦?看來這山路崩塌也確乎影響不了楚大少啊?”是的，前段時間下大雨，鄉里的山路全崩了，前幾天林煙知道消息時，還高興了好一會兒。想起林煙，王樂不由得心里有些酸澀同時一股難以遏制的憤怒隨之而起。

楚連謙神色晦暗，高大的身影沉默著一言不發，看完全場依舊沒有他日思夜想的那個聲音后，才開口，聲音嘶啞低沉，沒什么情緒“她呢?”

王樂覺得心里的火快把自己燃盡了，冷冷的說“她，你還好意思說她?”她眼神是不加掩飾的鄙夷“楚連謙，我真想不通，在做了那樣的事之后，你怎么還有臉來見她！這一次呢，你又想破壞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寧?好不容易得到平靜和幸福?”

楚連謙放在身側的手握得死緊。終于忍不住開口“呵。幸福，只有我才能讓她幸福。”說罷，轉身離去了。

王樂對著他的背影吼道“楚連謙，你少自以為是了！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你不過是打著愛她的幌子來滿足自己罷了。”聲音低了幾度，又說到“求求你，放過她吧，也放了你自己。”

楚連謙忍不住回頭看她，情緒少有的失控“你聽著！我這輩子都不會放手！”

說完，冷聲吩咐“一隊，南邊區域。”

“二隊，禮堂北部。”

“三隊，….”

楚連謙離去的身影透著執拗，但也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絕望。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穿著白色西服的年輕小伙，他似乎看不清這詭異的氣氛，兀自理了下衣袖，才走到楚連謙面前。

楚連謙周圍又陰沉幾分。他發狠的瞪著眼前男人溫和的笑臉。

男人像是看出了楚連謙的不善，并沒有握手，只是溫和地笑笑，說“這位想必是楚先生了。我聽說過你們的事。”

楚連謙瞬間變臉，毫不客氣的一把抓住面前男人的衣領，一字一頓的說“煙兒在哪?”

男人似是苦惱的歪了下頭“這我可不知道。”眼神卻平靜的直視楚連謙，連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沒有。

“你不愛她。”楚連謙沉聲說。

“哈哈。”男人笑了，又說到“愛?這個字會從你嘴里說出。這真是我出生以來聽到過最有趣的笑話了。”

楚連謙一把把他向地上摔去，沒有半分留情。

男人身形晃了晃，最終還是穩住了，沒有摔得個狗啃泥。他慢條斯理的繼續整理衣袖，說到“還真是急性子，不過我可要提醒你，婚禮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就開始了哦。”

楚連謙快步向前走去，在不看他，冷聲說道“給我搜。”

訓練有素的士兵有條不紊的開始了搜索。

楚連謙內心被巨大的恐慌籠罩著。平心而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拿什么來破壞她的幸福，他的愛嗎?可笑，這玩樣兒他自己都覺得不值錢，更何況她認為呢。他應該離開的。應該放手的，應該離得遠遠的，再也不和她見面的，這樣她或許還能有勇氣活下去，面對生活，這正是他一直做的，他認為最好的保護。這些年他都在默默的看著她，看著她好不容易能像個正常人了，好不容易又能笑笑了。在看見她露出笑顏的那一天，他甚至覺得，哪怕當時他死了，他一定是心甘情愿的。他以為他這輩子就這樣了，他會孤獨終老的，這是他活該。但是她應該被人疼被人寵，值得這世界上最好的，她應該忘記他，幸福的過完下半輩子的。話說如此，但他更本就難以想象有天她會屬于別人，他總是強迫自己別去想那畫面，一想起，就剮心般的疼。好在她這些年來沒有表現出對任何一個男性的親昵。他自欺欺人的想她還記得他，還放不下他。旋及又想到真相，是啊，她怎么可能忘的了她，他毀了她一輩子！她哪是放不下他，是太害怕了啊。一想起當年的事，他的心便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死死攥著。他難以想象當年的她是怎么一步步熬過來了。

人渣，楚連謙這樣對自己說。

婚訊來的太突然了。

一個禮拜前他回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就好像失了魂一般把自己鎖在房間里，苦苦的想自己該怎么辦。他應該當作不知道，甚至應該去祝福她，然后狠狠的威脅那個男人，叫他不敢對她不好。這些都是曾經他想過的畫面，可是直到那一刻來臨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他那一剎那希望自己在做夢。然后就是無邊無際的空白與升騰而起的暴虐。

他痛苦的在空無一人的豪宅里嘶吼著，絕望的心如死灰。那一刻，他甚至希望在從前的生命中就死了多好。死在和她最初見面的那一刻，或者死在她還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依舊能為他甜蜜而笑的時候。那樣她就會記得自己，說不定這一輩子仍舊會和從前一樣深切的愛著他，不離不棄。

可惜啊，可惜。事情發生了，說的再多，做的再多，也難以挽回。

他倒在地上，痛苦的把自己蜷成一團，苦澀的淚水自他的眼角滑下。直到他的喉嚨干澀的發

不出任何聲音。

所以他最后還是來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他痛苦的想要殺了所有的人。可是他又不敢，她好不容易有勇氣活下去。他又怎么能摧毀她的希望呢。沒有她活著的世界，對他來說，比地獄還可怕。

“首長，找到了。”

楚連謙連忙跑了過去。

林煙神色淡然，只是掩飾不住的蒼白臉色透露了她的心情，她神色平靜的望著他“你來了。”

楚連謙死死的盯著她，雖然她的一舉一動都有派專人記錄，但是楚連謙覺得，這日思夜想的身影他怎么都看不夠，也。。看不懂了。曾經的她懵懂而天真的眸子里總是盈滿了熾熱的愛意，每每讓他羞愧不已卻又沉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除了死寂，什么也看不到，這不像是少女該有的眼神，這是將死之人的目光啊！他心中一痛。澀澀開口“煙兒…”

她看著他不說話，神色有些恍惚。她看著劃過他臉上的猙獰傷疤，把一張俊臉破壞的絲毫不剩。

她說“這傷是怎么來的?”

楚連謙不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她。

林煙于是笑了，笑的灑脫，笑的戚然，“也是，除了你，還能有誰呢?”

楚連謙這才注意到林煙的聲音已不復當年的練色音質，而是嘶啞難聽，好像烏鴉的干嚎。他覺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不然為什么會喘不過氣呢?

“煙兒，忘了那些，跟我走好不好...”楚連謙沉聲開口，開了口之后仿佛一切都輕松了起來“對，忘記那些過去，就我們兩個人，去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我們在海邊建一棟小的別墅，種上你喜歡的向日葵。生一兩個孩子，就像你喜歡的那樣，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好好過，好不好?”

“好好過?”

“對啊，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永遠只有我們兩個。”楚連謙開口，低醇的男音像大提琴一般，透著濃濃的蠱惑。

林煙突然笑了，笑的很大聲也很癲狂。

她說“連謙，我以為你說這些的時候，我一定會心痛一定會恍惚一定會動搖。”她止了笑看他臉上的傷疤“可惜我高估了你，也高估了自己。你以為你毀了自己的臉就可以彌補你對我造成的傷害啦?你受傷的只是臉。可是我呢?我呢?”

楚連謙想為自己辯解，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林煙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這里就好像破了個洞一樣，我都快記不得心跳的感覺是什么樣的了，不管我站在哪里，在做什么，總是有風呼呼的灌進我的胸口，我的身體涼的不行，我冷吶！我冷吶！可是，有什么辦法啊?求求你告訴我，我怎么做它才不漏風了，我怎么做，才能活下去啊?”

林煙死死揪住了胸前的衣服，神色痛苦，好像在垂死掙扎。

楚連謙忍不住上前抱住了林煙“煙兒….”是他的錯，他為什么沒有看見煙兒的痛苦，沒有幫助他，他就該跟在她的身邊的，而不是借口保護而離開。

林煙任他抱著，抬頭看他，眼神茫然而空洞“連謙，我冷啊…”

楚連謙把她報的更緊了，仿佛這樣便能驅散她心中的寒冷痛苦。

林煙順著他的力道，把頭枕在他的肩上“連謙，我愛你。我曾經以為我永遠也不會想愛你這樣愛一個人，我愿意為你付出生命的啊，你甚至都不用看我，我也會為能為你而死去感到快樂的，可是你既然知道我站在懸崖邊上，干嘛要來拉我呢。”她頓了下“又干嘛在把我拉上來之后…..又…一腳踹下去啊。”

林煙的手無力而抗拒的抵在他的胸口“你干嘛不讓我死呢?你干嘛不肯偏偏我呢，我也會信的，我真的..會信的。”

楚連謙已經說不出話來，只顧拼了命的把她往懷中攔“煙兒。”

林煙抬起頭看他“連謙，你殺了我吧。這是我的心愿。你把我埋在你建好的小別墅的花園里。我知道你一定建好了。然后你好好活下去，找個好人家的姑娘...”

楚連謙突然吻上她的唇，吻的瘋狂而絕望，“煙兒，別說了，別說了…..”

他一直吻的瘋狂，直到嘴里有了血腥味才停下。

林煙抬頭，眼淚跟斷了弦的珠子一樣往下掉，說著“奇怪，為什么呢，我以為我不會在哭了，連謙你看，這可真奇怪呀。”

楚連謙不答。

林煙接著又說“放棄吧，連謙，我活不下去了，我覺得苦啊，每天每天我都像在做夢，我多希望那些事是夢啊，夢醒了，所有人還都在我身邊。”

“連謙，這一輩子，我最高興的事就是義無反顧的愛上了你，最后悔的事也是這件。”

“可是啊…再來一次，我一定還是會這么干的。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這里挑的有多快。”

“連謙，要是下輩子，要是還有下輩子的話，我一定答應你，我喜歡和你牽著手散步，我喜歡你吻我的時候，我喜歡你陪在我身邊，但我最喜歡你。”

“你都不知道，我當時多么希望你騙騙我，如果你否認多好啊，那我就可以騙自己，然后長長久久的和你過一輩子。”

“可你干嘛要告訴我實話呀。因為你可笑的愧疚嗎?你這不是….把我向死路上推嗎。”

“連謙，你愛我嗎?”

楚連謙已經不知到該怎么辦了，他說“愛啊。我愛啊。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無論你什么樣，我都愛你。”

林煙癡癡笑了“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可是你當初說多好呀，那時我便會以為是真的，不像現在….”

“當初是真的，現在也是真的！”楚連謙大吼出聲。

林煙突然沉默了。看著地面，良久才說….

“現在…你才想著來騙我….”

林煙說“我不想接受治療，不想活了，我想我爹娘了，他們很善良我會勸他們別怪你，都是我不好，但我真的，真的想他們了。”

她伸出手，撫過他臉上的傷痕，認真的說“連謙，這傷疤也很好看。”

“還有，再見了。”

她閉上了眼，沉睡卻在醒不過來了。

楚連謙喃喃出聲“這是夢…是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