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4395 字 閱讀時長:大約 9 分鐘 ?
孩子們,我對不起你們,我該死。
我對天長嚎:請用二十六顆子彈槍斃我,我要向二十六個幼小的靈魂請罪。我罪有應得,千刀萬剮也難恕我所犯下的罪惡。
我還很年輕,剛剛走完二十五個年輪。此時此刻,長跪在這個鐵門鐵窗的房間里,我捶頭頓足,哀聲痛哭,竭力嘶喊。窗外,暴風驟雨,我的呼喊聲迅速被雷雨和風鳴所淹沒。
我是在懺悔嗎?是的,為什么要懺悔呢?
我難以啟齒,怎么說呢?不是我不能說,也不是不想說,而是害怕,那個可怕的場面,那些血淋淋殘缺不全的尸體,小河一樣流淌的血液……
我的嘴唇一直在顫抖,無語凝噎。
我不想就這樣被囚禁在高墻鐵門鐵窗里忍受的精神折磨,寧愿跪在血泊里,讓那些傷心欲絕的人們把我撕成碎片,然后讓狗吃了我。
鳳凰山,那是我的家鄉。我可愛的家鄉,此刻在我的腦海中已經變為灰黑色。因為,在沉睡了億萬年的山石上,清楚地鑄刻下我的罪惡。我骯臟的靈魂,將一座壯美的大山污染,我將由此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我明明知道,鳳凰山的名字很漂亮,但山路彎彎,陡峭狹窄,剛好能錯過大卡車,行路極其艱難。這段山路約莫二十多公里,從開始上山到爬過山嶺,共有一百一十九道彎,且每道彎彎急坡陡,是刈陵縣境內最險的路段之一。有人這樣形容:蜀道難,難不過鳳凰山,山勢巍峨鳥飛絕,一百一十九道彎。可想鳳凰山的道路有多艱險。我,一個罪惡者,一直在這條險路上跑車。時間,長達三年之多。
我明明知道,在鳳凰山的半山腰,有個規模較大的村落叫馮村。山路穿村而過,將村落一切兩瓣。路邊,是馮村中心小學校。
我明明知道,每天上午九點到十一點,是小學生上體育課時間,由于學校操場這段時間正在翻修建設,體育老師便帶著學生臨時在公路上跑操,已有月余。
老師,我是混蛋一個,可你也糊涂,為啥要在公路上跑操?你以為暫時沒事就能代表安全嗎?畢竟,在公路上出操是危險的,你根本沒想到我這混蛋,能做出這么荒唐而可怕的事情。
村邊有一坐破舊的小院落,那是我的家。
北屋的燈光亮起,老爸起床了。他是我的鐘表,他的生物鐘很準確,時間一到就會來喊醒我。隨著一聲輕咳,老爸走向西屋,隔窗喊我道:孩子,該出車了。你覺得能行嗎?要不,你休息一天,我去吧。
大,沒事,我年輕,能抗得住。我在回答時,聲音明顯有些沙啞。
看了一下表,還不到凌晨三點。我大腦有些昏昏沉沉,兩眼澀得睜不開。是啊,我已經連續出了兩趟車,三天兩夜沒睡覺了,昨晚十一點半才回到家,睡下還不到三個小時。我知道老爸疼兒子,他是不忍心讓我再出車了。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身體不好,那能讓他出車?不行的。
勉強掙開眼睛,我的眼膜上隱隱作疼,我知道那眼膜上一定布滿了血絲,我打了個呵欠,翻身坐起,隔窗說道:大,你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就不用出車了。
那,那好,我先去檢查一下車子,特別是剎車。老爸說。嗯好的,大。我簡單回答。
吱呀一聲,老爸推開那兩扇破門,腳步逐漸遠去。
三年前,自從老爸從縣運輸公司下崗后,家里更窮,窮得在村里出名掛號。我都二十多歲,到了婚嫁的年齡,可再窮,也得給我準備上一大筆結婚的費用是吧?不要說還得修房蓋屋,置辦家具,單說媳婦的彩禮,至少也得十五萬,這還不包括“三金”和“過禮”。要把媳婦娶到炕頭上,怎么也得有個五六十萬。怎么辦?因為我的婚事,快把老爸給愁死了,急瘋了。也難怪,就我這么一個兒子,寶貝疙瘩,娶媳婦這么大的事情,老爸能不在意嗎?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個顏色啊。
就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鄰居胖嫂提議說:老焦啊,你下崗前是運輸公司的大車司機,手里有門技術,還愁發財門路?
一語點醒夢中人。
老爸一想也是,自己本身就有技術,怎么就不去利用呢?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老爸連借帶貸投資三十幾萬買了輛大噸位卡車,做起了運煤生意,跑了三年多,收益還不錯,立馬脫了貧,新房蓋好了正在裝修。我們父子倆嘗到了甜頭,越發干得起勁了。
我難受啊,我痛苦,錢這東西真是要命鬼啊。要不是為了錢,我那能被囚禁在鐵門鐵窗這種地方?我后悔啊,如果世上有后悔藥,不管代價多大,我也要買來服下。
家里有了錢,我討媳婦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眼看就要舉行結婚典禮,日子都定好了,我們父子倆商議說:再跑上幾天就擱車算了,等忙完婚事后再說。
臨走前,老爸對我說:孩兒啊,不要從山上走了,走平路吧,安全些。沒事,大,走習慣了,沒事的。我邊發動車邊回答。
煤礦在鳳凰山的西邊,中間隔著十幾座大山,從山下走平路繞過去,至少多走三十多公里,山路雖然難走,但既能節約時間,還能節約汽油,我覺得,放著近路不走何必跑遠路?傻子才繞著大山走平路呢,你說是吧?但是,嚴重而可怕的結果證明:我錯了,大錯而特錯。
望著上了車的我,老爸喊道:兒子,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大,你放心。我漫不經心地扔給老爸這么一句話。馬達響起,我駕駛著大卡車徐徐駛上山路。嘿嘿,我笑了,笑的很開心。我的心情十分愉悅,不用幾天,媳婦就坐到咱家炕頭了,還有比洞房花燭這樣的好事使人高興的嗎?掙錢雖然辛苦,但有錢的滋味也真好。
彎彎曲曲的盤山路上,大卡車的車燈像兩把巨劍將夜空切割開,車前一片光明。走到半山腰,突然起霧了,很快,大霧像大團大團的棉花,將天空堵塞得嚴嚴實實,能見度不足百米。我集中精神,放慢速度,緩緩而行,操心駕駛。
還好,終于在天亮前趕到煤礦。
焦師傅,瞧你的神色很不好,是疲勞了嗎?如覺得累,在車里小睡一會再上路吧。過磅時,看磅的張師傅對我說。
沒事,能行,還得趕路呢,謝謝你了張師傅。我很感激張師傅的關懷。
張師傅看著駕車徐徐駛出煤礦大門的我,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是我在倒車鏡里看到的,我覺得,張師傅是多慮了。
在返回的路上,霧退盡,車也不太多,我車開得較快。
沿著彎曲的盤山公路,我駕駛著大噸位重卡,搖晃著朝學校的方向急駛而來,我估摸,距離學校也就不到三公里的樣子。這個時候,突然感覺到自己疲憊不堪,大腦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眼皮開始打架。這時候的眼皮,似乎突然重的讓我這個一米七三的大小伙子都難以支撐,上眼皮不斷地磕著下眼皮。我勉強睜大眼,集中精力看著前方的路。然而,盡管我的眼睛瞪得很大但卻模糊,根本無法抗拒來勢兇猛的睡意。
當卡車快要接近馮村時,我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表,上午八點四十五分。我知道,按正常規律,這個時候體育老師一定匆匆走向教室,因為下一節有學生的體育課,他得去安頓一下。
要不,咱停下車休息一小會再走?我自己問自己。
我將重卡緩緩停靠在路邊。
停下車后,睡意即刻襲來。我非常渴望能美美地睡上一大覺,那怕二二十分鐘也好。但是,不行啊,我不能睡,一睡就不知道睡多長時間,勢必要影響業務,錯過最佳交貨時間,麻煩就大了,少出一趟車,就要損失幾千塊。更何況,別的車主也不會讓我停在路邊睡覺,因為這條公路上的運煤大車很多,然道路狹窄,錯車困難,一車停下不走,很容易堵車,一堵半天疏導不開。所以,這些重卡只能一輛跟著一輛走,在這一百一十九道險路上,誰也不敢輕易超車,更不用說停車睡覺了。
后邊的那車輛一見我的車停下不走了,一個勁地按喇叭,活像一個催命鬼。
嘖,真是,老子抽支煙也不行?我皺著眉頭罵了一句。他沒聽見,因為他的喇叭聲甚是急促。
我掏出一支煙點上了,痛痛快快地吸了幾口,然后長長吐出一口氣,感覺大腦清醒了幾分。我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后面的車輛,喃喃自語道:唉,走吧,咱還是硬堅持一下吧。
于是,我發動著車子,繼續趕路。這時,時間已經超過九點。
沒想到啊,真沒想到,那幾口煙只是起了一點點興奮中樞神經的作用,稍稍調動了一下體內潛能,暫時解除了丁點疲勞,沒走多遠,我感覺身體更加疲憊,兩只眼睛苦澀的只想閉上,大腦嗡嗡地鳴叫。
勉強行駛了二十多分鐘,也即九點二十五分左右,我的眼皮又開始打架了,上眼皮不時地碰撞下眼皮,腦袋像小雞啄米,一會就向下一裁。
車子走下坡路,在重力的作用下,車子溜得極快。
猛然間,在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座村莊,就是那個路邊有座小學校的馮村。這個時候,體育王老師正好帶領著孩子們在公路上跑操。小學生們排成兩列隊形,小腿飛動,揮汗如雨。正在跑操的老師和學生做夢也不會想到,大禍即將臨頭,死神正在向他們招喚,向他們招手,張著血盆大口,揮舞著尖利的爪子。
驀然,我的大卡車像一頭脫韁野馬,更像一個張牙舞爪的魔鬼,飛快而瘋狂地朝孩子隊伍沖撞過來。
我的媽呀!
體育老師猛一抬頭,見這個龐然大物已到近前,以極快的速度,挾帶著一股強風,吼叫著沖向他和孩子們,大驚失色,靈魂出竅。退,已經明顯來不及了,情急之下,出于求生的本能,體育老師一邊往外推搡著身邊的孩子,一邊大聲呼喊道:同學們快往路外跑,快!
但已經遲了,我這龐大的大噸位重卡轟鳴著直沖進孩子們中間。我仿佛變成死神,用尖利如刀的牙齒,瘋狂地吞噬著路上那些幼小的生命。
剎那間,只見血光沖天,一陣咔嚓亂響,孩子們紛紛被卷入我的重卡車輪之下,有的被攔腰壓成兩截,有的腦袋被壓成一堆肉泥,伴著孩子們的驚叫聲和哭泣聲,血流成河,殘臂斷腿,被重卡帶得四處亂飛。
傾刻間,二十六名小學生死于非命,還有數十學生被撞成輕重傷。
天那,我干了什么?這是我干得嗎?我不相信,真不敢相信,我感覺我曾踩死剎車了的。不錯,是的,當我的重卡接近村子時,由于疲憊不堪,眼皮打架,眼睛閉合了一下,就那么一合眼之間,我好像夢見自己的車前出現大批的孩子,嚇得一激凌,心清后一看,這那是夢?是真的,在我的車前,黑鴉鴉的一大片孩子們。我的媽呀,這那是夢?是真的,自己的重卡正朝著路上的孩子們猛沖過去,我驚駭的不知所措,急忙一腳踩死剎車。
然而,晚了,那能剎得住車?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重卡根本沒法制動,只聽車輪之下傳來一陣陣咔嚓咔嚓的響聲,我看得清楚,一些孩子們在我的重卡撞擊下高高飛起又重重落下。
媽呀,完了。
重卡終于在人們的怒吼中停了下來。我目瞪口呆,呆若木雞。
是完了,二十六名活潑可愛的小學生啊!
二十六條鮮活的小生命,就這樣喪生在我的車輪下,傾刻間沒了。
一起震驚中外駭人聽聞的重特大交通肇事案發生了,而慘案的制造者,就是我。
我該死,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我緊緊閉上了眼睛,我嚇破了膽,只有不停地顫悚。我害怕極了,因為是我,無情地打開地獄之門,我看到那些無辜的生命被大水俺沒,水是紅的,我的兩手剛伸進去想打撈幾個上來,我后是悔剛才的愚蠢,把他們推了下去,可已經晚了,盡管我的雙手鮮血淋漓,可還是無濟于事,我聽到了隔斷心腸的哀嚎,看到了揮灑如雨的眼淚。天吶,我不能饒恕自己、、、、、、、
遇難的這些學生,大多是獨生子女。打死他,打死他!失去理智的受害人家屬,用石頭猛烈地狂砸我的車門。我嚇傻了,我知道,車門一旦被砸開,他們一定會把我撕成碎片。
慘,太慘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凝固了一般。
眼前一黑,我重重地爬伏在方向盤上,渾身顫抖不止。我有如五雷轟頂,眼前一黑,昏暈在方向盤上。
我清楚,等待我的,將會是什么。
在鐵門鐵窗的這些日子里,我只要一合上眼,眼前就是一片血淋淋的尸體,感覺真是生不如死,我想死。
真的,立刻,馬上......
? 更新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