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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似醒非醒之間,憨哥轉動著身子,如蟒蛇獵殺牛犢子時的掙扎。那時,似有一線熹微的晨光,更像有依稀的雞鳴,憨哥懶得搭理,反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他準備再睡上一覺。
怪了,怎么會有斷斷續續的汽笛?怎么會有細碎的腳步聲與說話的聲音?他猛地睜開細小的眼睛,一道燦燦的陽光,讓他好不適應。
糟糕,要遲到了!憨哥翻身而起,險些撞上了“凹的(奧迪)”的前檔風玻璃。
“憨哥,你上班好積極喲!”李雯右手端著早餐,左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兒,她語出如黃鶯般悅耳動聽。
“看錯時間了,來得太早,便在車上睡了一會兒。”憨哥回答得有板有眼。
其實,由于拆遷的原因,憨哥早就已經搬離了他的出租屋。偌大的城市,他竟然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他將就著在車上睡了十幾個夜晚。可是,他對誰也沒有說,包括介紹他進公司的金師傅。
離打卡的時間,只剩下五分鐘了,辦公室又在八樓。擠電梯時,同僚們行色匆匆,魚貫而入,憨哥也很紳士地擠了進去。當李雯最后一個跨進電梯時,電梯“嘟嘟嘟”地閃著紅燈。
“最后進來的出去,超載了!”因為焦急,說話人的語氣有些難聽!
“我就不出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樣?”李雯一臉的慍怒。
電梯的空間狹小,里面悶熱、異味,頓時,又多出了一種火藥味,一觸即發。
“沒事,我出去,里面太熱。”憨哥在女人堆中,鶴立雞群,他找了個理由,靦腆地退出了電梯。可接著,又閃進了一個女孩,電梯竟然沒有“抗議”。
憨哥而立有余,姓李,單名一個“漢”字;他少說也在一米七八以上,微胖的身軀,顯得魁梧高大;國字形的臉上,一道細小的眼睛,聚光而有神辨;因為他為人憨厚,常做“傻事”,遂“漢哥”喚成了“憨哥”。
電梯口的過道上,分分秒秒就站滿了等電梯的男女。憨哥沿著旁邊的樓梯間,朝上上望了望,便低著頭,彎下腰,借助扶欄,三步并作一步地朝八樓攀爬,宛如一只發瘋的猛獸。那時,他心里有一個傻傻的念頭:我要與電梯比比速度。
八樓,當從剛才的電梯中,走出最后一位員工時,憨哥也出現在樓梯間的出入口。只是他厚唇的嘴巴,像一個洞穴般張著,滿臉通紅、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同事們急急忙忙地穿梭著,唯有芳蘭雙手環抱于胸,在辦公室門外的過道上娉婷斜倚,滿臉的桃紅,似望穿秋水。
“憨哥,我有話要對你說。”當憨哥從芳蘭身邊走過時,她輕輕地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柔聲而嬌羞。
“哦──”因為匆忙和人多,憨哥沒太注意到嬌小的芳蘭,差點走過了頭,他折轉身道,“有事嗎?”
“我昨天做夢了,夢見我結婚。”芳蘭說話時,雙眼微閉,紅如飛霞的臉上,有藏不住的嬌媚。
“噢,恭喜!不過我想知道,新郎是誰呀?莫非是我憨哥?”憨哥長相有點傻乎乎的,其實心里玲瓏著。他覺得芳蘭的話,唐突橫生。他看著芳蘭的神情,耐人尋味。
“我不告訴你!”芳蘭輕啟櫻桃小口,以皓齒咬著鮮嫩的薄唇。然后,她用小手捂著卉紅的臉,身子一扭就鉆進了辦公室。
憨哥先是一愣,接著用右手撓著后腦勺,笑笑,心如食飴。
記得某次,大伙兒在野外搞活動,芳蘭喝得太多,躲在掩映處嘔吐得昏天黑地,被小解的憨哥撞見,芳蘭要他幫著拍背、找水漱洗,忙前忙后……
當憨哥從衛生間方便、洗臉、漱口出來,正趕上辦公室調整座位。
“不要說話了,以后的座位,就是這樣子了,不準亂調!另外,今天的培訓內容是:中國的十大名酒……”龔經理在前臺貫徹著他的最高指示。
憨哥聽得很認真,像個小學生似的。可是,有意要坐在他身邊的李雯,就沒有那么規矩。她偷偷地吃完早餐不說,還像只小麻雀似的,小聲地找憨哥嘰嘰喳喳個不停,弄得他一緊一緊的,生怕被經理看見。他門高馬大的,若遭點名,那該多難堪啊!但是,他又不忍駁了李雯的情面。
“憨哥,吃枇杷。”在辦公桌下的屜臺上,個小、橙黃、鮮亮的枇杷,散發著誘人的香。
“噢,我怕酸。”憨哥輕聲地說。
“一點都不酸,是本地枇杷,清甜的。”李雯不開竅似的,還一臉的認真。
“被經理看見了,麻煩就大了。”憨哥不敢多想,但還是很給李雯的面子,豬八戒吃人參似的,圄圇地呑下一顆。
“剝呀,好好吃!”李雯自顧自地勸告著憨哥。
“我怕手上弄些汁液,粘粘糊糊的,沒水洗手。”憨哥找著理由。
“那我給你剝,你吃。”李雯脫口而出,自自然然。
李雯二十三歲了,不算很高,雖然沒有粉飾,但皮膚嬌嫩天然,加之好看的娃娃臉,也算是美人胚子。不過,在憨哥的眼里,她就是自己的小妹妹。她嬌小、柔弱,她清純、善良,她美麗、陽光。
“給,憨哥,吃。”李雯神情專注。她細細的手指,如蜘蛛腳捉拿著昆蟲,小心翼翼、顫顫巍巍。那食指肚大小的金黃除核的果肉,晃著透亮的蜜汁,飄逸出濃濃的香甜。
與其說是枇杷誘惑了憨哥,不如說是情面捆綁了他;與其說是情面捆綁了憨哥,不如說是李雯的實意感動了他。他很虔誠地彎下腰,低下頭,用他厚唇的嘴,咬走了李雯手中無核的果肉。
那天早間,憨哥幾乎沒有聽進什么,他像一只嗷嗷待哺的雛鳥,享受著食來張口的特殊待遇。最讓他感動的是,自他食用李雯剝的第一顆枇杷起,李雯自己沒舍得吃下一粒,她邊剝邊絮叨著什么,直到塑料袋里空空如也。
憨哥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鄉下的幾間破舊的小木屋,是父母留給他的唯一財產。在下面打幾年工回來,他除買了一臺引擎蓋塌陷的“凹的(奧迪)”,在鎮上跑跑出租度度日外,就再也沒有收入和盈余。他信奉“吃虧是福”,人緣極佳,口碑甚好,但是因為貧窮,還是老婆難找。鄰里之間,見面就拿他開涮的事,也時有發生。
三年前的一幕,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憨哥,你的女朋友呢?”劉少婦搭訕著問。
“我丈母娘養起的喲!”憨哥不惱不怒,還互動著。
“你幫我在鎮上帶包尿素回來,我明朝給你講個媳婦兒。”劉少婦玩笑著。
“那好。不過,你明天食言了,我就粘著你不放滴喲,你先想好。”憨哥被村里的幾個少婦子,已經培養得隨口便答。
“作數耶,明天不成,你就到我家吃晚飯,和你哥喝上幾盅。”劉少婦似乎早已十拿九穩、胸有成竹。
“莫只吃晚飯?你把我想象得太容易滿足了,嘿嘿嘿。”憨哥說罷,故意狡黠地冷笑了幾聲,宛如一個老油條。
“哎,有道理,憨哥,她食言了,你就要求三個人一起睡。”楊少婦出來戲謔道。
“哈,哈,哈。”村子里的聽聞者,個個開懷大笑。
“莫非你們三個人一起睡過?上次你家的真是發酒瘋?……”劉少婦似乎有些惱火,反辱相譏。
“屁堂客,嘴巴放干凈點!”楊少婦暴跳如雷。
……
因為與憨哥相關的玩笑,結果劉、楊兩位少婦,竟然越扯越遠,還演變成一場口角。有些似是而非的話,有些無中生有的語,都聽得憨哥極其的不爽,好像自己受到了無盡的侮辱……后來,有熟人請他的車進城,巧遇上金師傅后,他便成了一位酒業的推銷員。
自憨哥進入了銷酒的行業,他的業績并不咋地,可是,他似乎做得很開心。每天,憨哥八點鐘去公司報到──學習酒文化與營銷知識。九點鐘后,他就與同仁們一樣,提著樣酒去跑業務。由于他有破舊的代步工具,辦起事來的確方便了不少,也多了許多“順路”的同事。話說回來,憨哥似有一種無形的氣場,同事們都愛與他一起玩。
大家都是會過日子的人,懂得怎樣去安排時間。平日里,無論是誰跑下一單業務,自然值得慶祝一番:先在茶樓點上一桌實惠的飯菜,喝個似醉非醉,然后,再開一間帶空調的包廂,打打麻將,輪流著玩。進茶樓的所有消費,要么AA制,要么從自摸中抽取。一般贏輸不多,也鮮有人計較──沒有好送美國佬。然而,真正讓憨哥有感覺的是,他混跡于這個集體之中,有那么一點微妙的情感寄托。
整個公司有幾百號人馬,僅金師傅下面就不乏俏妹靚女。可是,在憨哥的眼中,王清蓮是最讓他心儀的女人。然而,小王是城里人,還有一份正式的工作,營銷只是她的兼職。她怎么會看得上自己呢?憨哥有賊心而沒有賊膽。
由于工作的原因,小王每月去公司上班一周。那段時間,給憨哥帶一份早餐,似乎成了她的一種習慣。有好事的堂客問個中原委,她總是說某年的春節,她家一樓的下水道堵塞了,專業者漫天要價不說,還要干不干的……又說憨哥是如何從鄉下趕進城,忍受饑寒交迫,徒手掏空污物,疏通下水道后,覺得自己身上臭氣熏天,又徑直回到鄉下的經過。
“憨哥,我給你帶了早餐,你就不要拒絕,好不好?”一天,小王又帶了兩份一品樂的早點,每份都在二十元左右。
“我吃你帶的早餐已經很久了,給你早餐錢吧,要不然,我就真的不接受了。”憨哥是個老實人,但這次說的很堅決。
“那好吧,你得把今天的吃下。”小王停頓了一下,又很認真地說:“今天我答謝金師傅幫我湊成一單,請他去我家吃晚飯,你也一起去好嗎?”
早間,辦公室的人,在不斷地增加,憨哥與小王相向而坐,彼此時而輕言細語,時而若無其事。不過,辦公室小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憨哥與小王似乎走得很近,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下午五點多,當憨哥、金師傅走進小王的家里時,小王的父母異常的高興,早已備好了滿桌的美味佳肴。就在大家寒暄、盛飯、備酒之際,小王已匆匆地洗完澡走了出來。
憨哥發現,小王今天特別的迷人:一襲粉紅包裹著窈窕的身段,依稀凹凸里朦朧著美麗的詩,她款款而出,如出水芙蓉一般,典雅而高貴……
“小王,今天也陪師傅喝杯酒吧。”金師傅像是很隨意的語氣。
“不,你喝白酒的,有我爸爸陪,我陪憨哥喝啤酒。”小王回答的不卑不亢。
“這樣也好,你師弟不像我,是初次來你家,需要有個人陪陪。”金師傅在自找著臺階。
金師傅比憨哥大十歲,追求進步,厚黑天成,故而業績突出。但是,他貪杯、裝大,好勝。
酒過三巡,除了小王外,其余都有些微微的醉。然而,酒醉心靈,特別是憨哥,他是農村里長大的,初次在城里人家喝酒,又是主人的女兒陪著,他怎么敢盡興、放肆?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小王竟然如此能喝。
“憨哥,吃菜,這個好吃。”小王不時地給憨哥夾菜,仿佛餐桌上只有他倆。
“憨哥,來,我倆走一口。”小王頻頻約酒,碰杯的“咣當”聲,不絕于耳。
“小王,我曉得的,你能喝白酒,代師傅喝一口吧。”金師傅借著酒興,在試探著小王,似乎要找到某種心里平衡。
“不,那是你和我爸之間的事,我從不把啤酒白酒混著喝。”小王還是有理有節地拒絕。
“噢,也是,有的人不能混著喝。”金師傅像是自言自語。
那時,憨哥的心里,似有一種感動和得意,他并不覺得小王為人不周,而是他太了解金師傅的脾性。
記得有一次,是憨哥請客吃飯,喝的是白酒,小王沒有參與,只是在旁邊圍觀。金師傅陡然心血來潮,非要美女小王代喝一口,方覺得有面子似的。可是,小王以身體不適謝絕了。
“我也不能喝了,干脆就到此為止,好嗎?”憨哥建議道。
“那不行,我做師傅的喊干完,就得干完,任何人不得跳皮。”金師傅遭駁面子,帶著情緒。
平時看不慣金師傅的軍哥,故意對憨哥說:“憨哥,小王平時對你那么關心,一直給你帶早餐,你何不要她給你代飲一口?”
憨哥與小王的那點微妙,被老奸巨猾的軍哥一語道破。再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憨哥怎么會讓小王承受選擇的尷尬?可是,他的心里又想知道這個答案,當他醉眼朦朧地看一眼小王時,小王的眼里透著包容和鼓勵。
“小王,你幫我代一口,我實在不能喝了。”憨哥用期待與霸氣的眼光,直直地看著小王。
這時圍觀的同事,全然沒有顧及金師傅的感受,用期待的眼光盯著小王,并大聲地慫恿說“喝呀,喝呀!”
小王沒有私毫的遲疑,接過酒杯,香脖外露,“咕嚕咕嚕”地抿下兩口。
“好,好!”正當圍觀者歡呼,憨哥感激之時,只聽“咣當”一聲,金師傅把酒杯摔了個粉碎,憤怒道:“我這個師傅,還值個卵啦?!”
當時,酒店人員和圍觀者紛紛相勸,小王連連道歉,憨哥也哭笑不得。金師傅借著酒性,瘋癲了一個多小時,同事們湊錢給他買了一瓶湘泉酒后,他才悻悻罷休。
從小王家出來的路上,憨哥還在回想著今晚喝酒的場景:小王家只有三口人?為什么她母親總愛打量著自己?……金師傅酒后吐真言,小王有個一次不幸的婚姻:老公是位老外,可回國后數年杳無音信。
沒過幾天,憨哥結束了睡“凹的”的歷史,因為小王替他找到了一套出租屋。對于只身的憨哥來說,房子有點奢侈:兩室一廳、一廚一廁、一個陽臺,但依山傍水,風景獨好。
同事們給憨哥“熱火坑”的那天,眾人把整個房間布置得像個洞房,還大聲地起哄道:“憨哥,如果你的下水道堵塞了,就叫小王幫你疏通一下。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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