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人

閱覽3554 作者:溫富河 來源:文學網 發布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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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的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從而說明我渴望得到女人的愛。然而我想到的是我很快就要結婚了。這就是說我將擺脫了孤獨的痛苦。這是一種只有姑娘才可以解救的不折不扣的痛苦。也許是在中秋節之時,但也有可能在冬至,至少不會超過春節。畢竟現在正是初夏伊始。如果我的揣測出錯誤,只能說我如此不幸,運氣不佳。自打少年時代以來,我懷著這痛苦已經很久了。想必已有十年了吧。在這說長不短的十年里,我活得多么痛苦和屢屢多舛。我的痛苦一方面來源于現實殘酷的壓迫,另一方面來源于愛情。前者對我而言比較輕,而后者則給了我沉重的打擊。我常常因得不到姑娘的愛而煩惱不已和悲嘆命運多蹇。那些我曾愛過的姑娘有海霞、苗苗、琳兒、暢暢、露露,不知為何,她們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是我重感情呢?還是我多情呢?我怎么也說不清我這個人。要不就是我對她們有過暗戀或好感。想必我是真的喜歡過她們,心中也有一點兒惋惜的遺憾。假如說我也曾傷害過她們,噢,不,那就是我的過錯了。但是,我并不知道。再說,我這個人沒有這個能耐。我是怎樣的一個人?說說我是必要的。我從不掩飾自己和鼓吹自己,我向來老老實實,循規蹈矩。我人長得既不丑陋也不英俊,而是五官端正,相貌平平;孱弱的身體支撐著一顆碩大的腦袋,里面裝的全是胡思亂想和如夢般的汪洋大海。再說身高吧,唉,還真的讓人失望。個子矮也就罷了,然而我皮包骨頭,瘦骨嶙峋。一顆小小的心在那樣的身體里跳動不已,從表皮上便能看見時起時伏的顫動。像我這副矮小個子的模樣,怎能討姑娘的歡心呢?可想而知了。但是,說我說夠了。

接下來,說說我的現狀是允許的。在我租住的公寓里,有一個女人,身材高大而又豐滿,哦不,不要從外表看人家,應該稱之為姑娘家,為什么呢?也許是我曾見到過她的臉會泛紅。可是,女人也會臉紅啊!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憑感覺來看,這就是我。她有一頭淡黃色的短發和白凈的臉蛋。她有時向我打招呼。比如有一次,她坐在她那輛電動三輪車上悠閑地吸著煙,望見了我就揮動左手對我說——回來了。是的,我向她走近說。她挺和善。她叫什么名字。我沒問。她是公寓里的管理員。這我知道。其他的,我一無所知。讓我欣賞她的是她的身材正中我的意。后來,我們沒有結果。我沒有去追求她,然而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老板來了不久,他們吵了架,為什么?我不知道。好幾天的時間,聲音很大,也許她一氣之下不干了。或許我說說我的房間更為好過。為了不讓人厭倦,我想有這個必要。打開門進去,感覺暗淡無光,只有一個窗口對著對面的一堵墻;光線幾乎溢不進來。一張床和桌子,一個衣柜,連同天花板上掛著的一盞白熾燈。這盞燈與其說是掛著的,倒不如說是貼著的,因為它是圓形的,就像一輪蒼白的月亮。桌子上擱有兩本厚厚的書籍,一只口盅,一支鋼筆,兩個饅頭在白色塑料袋里。饅頭,我說到了饅頭,那么你就能聯想到生活。生活就像過夜的饅頭一樣生硬,你要學會如何去啃它。晚上,我就呆在這個房間里,什么也不做;而白天,我就離開這個房間,出外活動活動。興許有時我會在白天呆在房間里,干什么?睡午覺是個理由吧。但我老覺得悶得慌,而頭腦卻活躍地浮想聯翩起來。

灰蒙蒙的天,沒有蔚藍色,沒有太陽;只有朦朧、沉悶,只有灰白色。我試圖發現別的東西,參悟出一句美妙的語言。然而,對于不懂捕捉自然現象的我只是徒勞無益。藝術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文學也不是你所構思的那樣。我們不懂得如何透過現象看其本質,我們就不懂得如何去想象和構思。每種事物相互之間有著必然的關系。比如說水,也可想到生命;比如說女人,也可想到夕陽。噢,難于理解,難于說清。以至于我無法把大拇指摁在主語上,而食指按順序摁在謂語上。我幻想什么?我在干什么?我無所事事為了什么?誰能告訴我,誰就是我的知己。沒有這個人,我將孤苦伶仃。我會說我的現狀和我經歷過的事以及某些人,或許是前面所說的幾個姑娘,其中,插說些小曲是無關緊要的。在開始之前,先說說我的痛苦吧。嗐!我得了失憶癥,竟忘了前面說過只有姑娘才可以一勞永逸地驅趕走我那隱藏在內心的孤獨痛苦。想必我是暫時甩不開擺不掉的。幸好,時間是一劑苦口良藥,慢慢地治愈了我的心傷,只留下了區區痕跡。但是,它讓我記憶猶新。

說到這里,我還沒認清我自己。我是在幻想與觀察呢,還是在發呆。我常常在發呆中摸索前進的道路。直到現在,我才覺察到了些微光芒,嘗試了從未嘗試過的創作。不過,我失敗了,失敗得無可奈何,以至好久沒敢去投入希望之中。但我想我只是暫時小憩一會兒。如有一線曙光,我將滿懷希望,再次卷土重來,東山再起。

要不,我說說在我十八歲時曾喜歡過的姑娘,也就是海霞,這或許更有吸引力。回憶往事,我費了很大的精力。因為我并不懂女人,要是我是個男人,而不是個小伙子,也就容易得多了。雖然我說得零零散散、不清不楚、馬馬虎虎、懵懂無知和不著邊際,但卻不乏感人之處。我畢竟說的是真實的情感,坦白的語言。關于女人,我知道什么?此刻,我將一股腦兒毫無保留地講出來。女人的心是善良的;女人很敏感;女人懂得欣賞藝術;女人善于偽裝;女人會過好生活;女人喜歡金錢;女人怕吃苦怕寂寞;女人喜歡高大的男人;女人喜歡男人欣賞她……還有些什么?我不知道。再有,就是女人很討藝術家的歡心。說到那些才華橫溢而又寥寥無幾的藝術家,都是些女人不愛或被女人傷害過的人。也許我說反了。還好,藝術家們懂得如何把這種痛苦轉化為精神的力量,加以推動自己積極創作。幸福的歲月對藝術家而言,少而又少,甚至從未有過;我也未曾有過,而痛苦的日子比比皆是。難怪普魯斯特痛恨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我發現我說過了頭。然而,我著急什么?我什么也不著急。因為我知道著急與不著急之間,時間同樣相等,亦不多一分鐘也不少一秒鐘,更不能改變現狀。我只需心平氣和地等待,足以盼得到,夠得著,再也無需畫蛇添足,再也無需杞人憂天,只要安安穩穩、平平靜靜,一切皆順心順意。可是,我想我說了些什么?我變得神神秘秘,說胡話了。我想我沒遺漏什么,要是有,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既然我說了我的現狀,還有我的痛苦,想必你應有所了解。那個房間是在哪里呢?而我是在哪里呢?我將干些什么事呢?我不知道。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我過得是無所事事的日子。我想我是在北京,在郊外,某個村的某個公寓里,租住了這間房。我來這里是有目的的,別以為我游手好閑。某一天,入暮時分,灰霧布滿了天空,仿佛預示有雨下;西天顯現出難于捉摸的光亮,十分清晰。夜間的知了鳴囀不休,蟾蜍一到夜幕降臨便向四下里投放它的鼓噪聲。兩種動物的聲音匯成了一支動聽的交響曲。瞧,這就是自然界的歌唱家。假如我沒有頭腦冷靜的觀察和心思細膩的思索,那我就是一個書呆子。讀到這里,你已然清楚我這個人和我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北京,然后我會說說在這里看見的、聽到的和感受到的東西。在我看來,是很有魅力的,不妨靜下心來讀讀吧。也許,有些地方有不足之處,但我會彌補上去。世上沒有完全的美,只有殘缺的美。那么,什么時候在哪兒開始?什么人物在何處出現?什么故事發生在什么地方?這些問題,一時間攪亂了我的思緒。我還得好好認清自我,以便更能看清自己的內心世界。噢,要是有一個姑娘愛我,那我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人了。我也不啰里啰嗦了。對于每個曾經有好感的或暗戀過的姑娘,不知為何,她們時不時地浮現出我的腦際。我此刻不想珍藏她們了。開始吧,我的回憶。我愛戀的姑娘。我的上帝。

海霞是一個四川的姑娘,芳齡十六歲;她身材苗條且高,走起步來輕飄飄如云似的。要說她的性格呢,我只知道她很可愛和友善。那一年,我剛十八歲。我什么也不懂,更不用說女孩子了。在某一座新興起來的城市,某一家公司里,我和她是同事,也是很要好的朋友。雖說我們是相互了解和信任的朋友,但是我們沒能走在一起,為什么呢?可能是我性格怯懦的原因,也可能是她的原因。有好多天,沒活兒干,同事們就坐在公司里,睡覺的睡覺,玩手機的玩手機。我便向同事借了手機來玩,也招呼海霞來玩玩,玩什么呢?哦,幸虧沒忘,玩的游戲是“推箱子”。我們就是這樣相處挨過了好些日子。海霞好喜歡玩那游戲,于是,她幾乎每天都來和我坐在一起思考“推箱子”的竅門。從中我說了些話,說什么?我早已忘卻了。從那時起,海霞的影子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子里。但我那時生性膽小怕事,從來沒有向她傾訴我對她的愛情。在平淡無奇的歲月里,我以前是怎么樣,也就怎么樣;而她是如何,那時的我從未覺察到任何變化。有一次,在我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這個電話機從來很少響的,因為它是公用的,是用電話卡才可以使用的電話機。不過,有時它也會像一聲悶雷似的把你驚一下。我拿起話筒一聽,是一個女孩的聲音,非常熟悉的聲音。那女孩,我不知道是誰?她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不過一分鐘就掛機了。當時的我并不知道是海霞。我想,她怎么知道我的床頭有電話機呢?她怎么知道我那時就在電話機旁邊呢?也許,這是巧合;也許,是她有意做的。后來,有時我猜到可能是她。但我認為她打錯了電話,也就再也不當回事了。可是,我卻沒有忘記此事。經過了相處相知的日子,我們還是曖昧的關系;我說過我由于性格的缺陷,從不敢越過雷池一步。雖然海霞有過暗示,但不過,當時的我不知為何竟沒發覺。想必是我力不從心,難于付諸行動。某一天,我們又在一起研究“推箱子”游戲的竅門。一個姑娘,性格卻像個男孩的,她就是公司的主管。我和海霞靠著墻坐在地上玩那游戲時,那個姑娘給我們拍了張照。你們好般配啊!她說。我看見海霞低垂著頭。聽了這句話,她滿臉通紅,還有眼里顯得快樂而又忐忑不安。我有些激動,心跳加快,什么話也不敢說。也許人家說的是實話。我不敢說她,我一向老老實實,寡言少語。對于那個姑娘的話,我壓根兒沒放在心里。說不定海霞真的相信了那句話,因為表面上顯露了出來。可是,誰知道呢?我們的思想是那么單純,那么無知,彼此誰也沒想得多,想得遠。我們倆只知道我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憑運氣,碰到一起,并無擦出多大的愛情火花。我想的是我們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微小;我總覺得她長得太高。而她呢?怎么個想法?那只有她一人和上帝知道。

我說到這里,順序有點兒亂了。一些人和一些事,是必要說的。而我卻沒有說,就知道一口氣只顧說我和海霞的事。現在,得說說別的人,別的事。還有別的什么?會有的,會有的,只需耐心地讀。

海霞的母親和姐姐也在公司里,母親的工作是打掃衛生,多虧了她,公司一直保持干干凈凈,一塵不染。我們勞累了一天無須抱怨還要打掃地面衛生了。她姐姐是我們的同事,她已經嫁人了。每逢假日,海霞和她姐姐有時去看看電影。有一次,我和阿超碰見了她們姐妹倆。我看見了海霞,一時緊張起來,沒敢向她開口說話;反而是她姐姐先開口說話。當時,我們看完電影剛要走時才碰見她們。咦,你們也在這里,她姐姐說。剛好看完,我們就要走了,阿超說。我瞧了瞧海霞,她也瞅了瞅我。然后,我和阿超走了。阿超是一個運氣非常好的年輕人。那時,我就是借他的手機來玩的,是一部諾基亞牌子的彩屏手機。我想,他是在我們男同事當中最有錢的人。我知道他是我的老鄉,于是我沒有了洗發水,就借他的來用用。偷吃也不抹嘴,阿超對我說。哦,那就不誠實了,我回應他的話。其實,我是忘了把洗發水瓶口上的一點兒洗發水抹掉,竟然被他發現了。阿超想必是開玩笑的,他不會那么小氣。但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借他的東西了。因為我怕他對我有反感和討厭。他為人很誠實,這我知道。我就是不相信自己的看法,懷疑一切,害怕被誘入騙局。就說在那公司分開以后,阿超去了北方,開了家餐館,叫我去幫幫忙。我說過我因為膽小如鼠,又不敢相信他,所以我沒去他那里。我真的不會珍惜友誼。沾不上他的光,說明我安之若素慣了,不敢嘗試冒險。我也就走了許許多多的彎路,直到現在,才稍微摸索出了頭緒。

我用阿超的手機偷偷拍下了海霞的照。不知怎么一回事,竟然被她發現了,她就把手機搶了過去,把照片全刪了。她還邊微笑邊說她不好看。看她那樣快樂,就隨她的便吧。我想。照片上她有一頭長長的秀發,身穿一件白色的襯衫——這是我永不忘記的記憶圖像。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我在暗中焦急地等待她走過來,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下了她的側身照。說實話,那時的我不敢當她的面拍她的照。她一把照片全刪掉,我付出的心血全白費了。你不知道這對我有多遺憾。不過,那是阿超的手機,再說,我也留不下來。我只好無奈地看著她把照片刪了。她表現出了滿心歡喜,而我卻是滿臉無奈。她是不是覺得我喜歡她呢?還是因為她感覺有人喜歡她而高興呢?

在某一天,我用小刀時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頭,流了點兒血。海霞聽了同事說我的手指頭受傷了,她就挺關心地、溫柔地對我說——你小心點兒。沒事,我說。我看見她的眼睛里滿含眼淚,眼神里流露出惻隱之情;她的憐惜讓我深深地感動,我一時間激動不已。從這以后,她給我帶來了一種感情,攪得我心煩意亂;有時,真的很害怕見到她。我捫心自問,我是不是喜歡她?但是,這種一時沖來的愛情,很快就熄滅了。因為我感到了失望。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讓我壓制住了這熾烈的愛焰。也許是我沒有足夠的勇氣,也許是我性格怯懦;其實,兩者兼而有之。所以,阻礙了我們向前發展。

夏天。在北京。天氣悶熱,如在蒸籠里一般。灰白色的蒼穹,霧靄彌漫。白天,有時終日無一絲風吹拂,像是要下雨,然而卻沒有;夜晚,則涼涼爽爽。不過,在你忍受不了這天氣的時候,就會下了一些雨。你便覺得北京的夏天還蠻好過的。過了夏天之后,你想象不出天空竟變得面目全非!說說北京的地鐵,那可是主要的交通工具,票價二元,公家辦的嘛,理所當然。但是,我要說的是成千上萬的人乘坐的地鐵實在是擁擠得要命。列車一到站,一撥人出了列車,又一撥人進了列車,如此反復,循環不已。每個地鐵樞紐站,人流如潮,熙熙攘攘;你一不留神就會踩到別人的腳后跟,碰到別人的背包。幸好,地鐵站建造得比較完善,才得以秩序井然,暢通無阻。我實在是無聊,悶得發慌。我在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做了一樁蠢事,就是用自己的才華寫下了一本書,然后找印刷店印出了三十本;是一本薄薄的簿子,書皮是淡藍色的,這是我喜歡的顏色,書本挺大,字也很大,容易看得見。在書皮上寫著“散文小說”四個大字,印刷的人說這樣比較好看一點。我認為確實不錯,比較美觀,只是稍微薄了點兒,僅此而已。拿到了這些我寫的書,定價成了問題,但我不看重利益。我想贏得讀者的青睞,換言之,就是說,我想知道文學是不是有很多男人女人喜歡?想必是有,不過少而已。但我從不灰心喪氣。我謹慎思考過了,我決定就這樣做。但我又有點兒害怕和局促不安。原因是我在新聞上看到一個小伙子花了三年時間寫了幾本小說,然后他去買了一個書號;他買的是假書號,他知道的,他這樣做無非是欺騙自己,想以此鼓舞自己。說真的,真的鼓舞了他。他就天天呆在地鐵口賣他假書號的書。結果被出版局注意到了,說是非法出版讀物,就這樣小伙子有可能被查處了。我想到的是賣自己的書有錯嗎?就如同賣自己種出的水果一樣有錯嗎?小伙子有過錯的原因就是他違法使用了假書號。我想是這樣的。而我大可不必擔心這個,因為我既無假書號,也無可觀的利益收入。再說,我的書數量少得可憐。甚至說,做這門生意,入不敷出,連飯都吃不上也有可能。何況又沒有人賞識我的才華,我能怎么著,只能冒險一試了。我勢必堅持到底,我對自己堅定地說。

七月下旬的某一天,我開始做起了這門生意。我選擇靠近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的一段路邊上,擺起攤來賣自己寫的書。那可真是個好地方,在樹蔭下,涼爽宜人,而且游人來來往往,好不熱鬧。附近有幾個賣紀念品的小販,都是些成了家的男人和嫁了人的女人。沒想到剛開始開門做生意便有了好兆頭,賣了兩本。我很高興!看來,我走對了這條路。首本我的書是一個少年買的,我剛擺下攤不久,他便來翻看我的書。一本多少錢?他問。十元一本,我說。那個少年挺瘦的,是個學生,跟他來的還有兩個女同學,可能是放假了,他們來參觀北大清華的。少年沒討價還價,直接給我錢,然后,塞進他的背包;他就隨女同伴走去對面的賣紀念品攤看看。過不了幾分鐘,少年回來問我——書是怎么寫的?去年寫的,是現實的文學作品,我說。他看著我,他有可能聽不懂,也有可能看不懂我寫的書。不過,也許以后,他會說書非常好看。我猜想。好多人路過,都往我和我的書瞧上好奇的一眼,便又匆匆忙忙走過了。為什么他們不停下來看看呢?我想,他們覺得沒興趣,也沒這個必要。不過,在人群中有個五十來歲的老年人對我蠻感興趣的。他高興得激動起來,大贊我很有才華;不但買了我的書,還問我多大了。二十七歲,我回答他的話。這是你寫的書?他問。是的,我答道。他就滿意地付錢給我,拿書走了。過了一會兒,兩個少女來翻看我的書,她們沒出聲,其中一個少女用她那睜得大大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我;這讓我一時茫然無措。因為我看見了她那純潔的眼睛里滿含新奇和柔情。好可愛的少女啊!我剛想開口說話。她們好像感覺出來似的跳將起來,走開了。走過的人中有個婦女出聲道——作者售書,哦,是賣自己的書。沒錯,我在我的背包前面貼了一張寫著“作者售書”四個大字的紙張用來做招牌。那四個字是我從一個賣書的中年男人哪里見到的,他也是個熱愛文學的文人。我現在這樣做完全是向他學習,或者說模仿他。不知道為什么?少女和婦女對我的書很感興趣,可能是她們懂得欣賞藝術的緣故。這我也說不明道不清,我只是感覺如此而已。但是,有一位老婆婆,我永不忘記她對我的鼓舞。雖說她老,可是卻懂得文學藝術,也喜歡看書;她說我的書值得欣賞,又說我人精神可嘉。你應該找雜志社發表作品,她說。沒有希望,我說。可以慢慢來,她最后說。我想也是。她走時買了一本我的書,以表示對我莫大的支持。我深受感動,驟然志氣倍增。

又一天,我繼續下去。我想會有希望的。一個容貌端正,面色蠟黃的中年男人走來買了我的書,什么也沒問,付了錢就走開了。偶爾有一兩個少女來瞅瞅,只不過她們好奇罷了。突然間,有位年輕貌美的女郎出現在我的跟前。是不是你寫的書?她問。是的,我回答她的問話。我仰頭看著她,只見她臉頰緋紅,好看極了。她有一頭烏黑又長的秀發,一雙美麗的眼睛特別有神,身穿一襲淺藍色的連衣裙。不知為何,她看了一眼書面上的字,就轉身走開了。也許是我的書太薄了。我猜想她的念頭應出自于此。一時間,姑娘們接踵而來……一個嘴巴蠻大的姑娘問我賣了幾本,什么學歷?我一時被問得呆然無語。為什么她問這些問題?我想。但是,我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真話。另一個穿白襯衣的姑娘沒說一句話,只翻看了我的書。不知出自什么原因,她們沒買我的書。不過,我也挺愉悅,畢竟有姑娘欣賞我的才華。一輪蛋黃色的夕陽灑著金色的余輝,看上去美極了。薄暮時分,我進入了地鐵站。我看見一個女人在列車車廂里施舍了一塊錢給乞討的老太婆。那女人身材高大,面貌不美,但有愛心。想必是第一次來北京的吧。我想,在這個社會,或許人們感到幸福時,才會施舍予人。這個女人,讓我想起了另一個施舍的女人,同樣是身材高大、豐滿。事情是這樣的:她向一個身材枯瘦的老乞丐的討錢缽里投了一塊錢,但是,她沒投進缽里,而是掉在了地上;她便躬身去拾起,然后重新投進缽里。正好被我看見了,她窘得滿臉通紅,好像她十分害羞似的。不知為什么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善事臉兒會泛紅?是不是因為她躬身去拾錢的緣故,令她尷尬?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想明白。

噢,忘了說說賣紀念品的小販。他人長得不好看,面色黢黑,而胡子刮得干干凈凈。但他和善、誠實,只是賣不出多少東西,老愛稱呼我為“作家同志”。我和他挺聊得來的。他說他在這里擺攤有一個月了,還說生意不好做啊!當他準備回家的時候,特意來看看我。明天我回家了,他說。回哪里?我問。保定,他說下去,我剛才去中關村書店買了兩本書。什么書?我問。哦,那是算命的書,一本《周易》,一本《算命大全》,他回答道。買這些書有什么用?我說。那你看這些書又有什么用?他反問。我還年輕,看這些書是有用的,我說。我們沉默片刻之后。今天賣了幾本?他問我。沒賣一本,我說。還是回家吧,他說。現在,不行,下個月吧,我說。他沒再問,只看了看我。與他隨來的有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小男孩;他們看了我的書,什么話也沒說。然后,不久,他們三人向我道了別。我望著他們走了,心里想:也許,我很快也要走了。

信口開河說到這里,我還沒認清我自己。就是說,我沒完全徹底了解我。我是怎樣的?是真實的我,還是虛偽的我?我此刻做出斬釘截鐵、義無反顧的決定就是——我要打造真實的我,寫出我真實的語言,用我真實的眼睛看這個世界。一個不敢說真話的作家,是一個偽君子。我知道,我清楚,我明白。我朝真實的我這個方向出發,始終堅持著,挺進著,直到時光帶來的東西。我無需害怕和擔憂。因為我相信上帝會助我。只有偉大力量的上帝才是我們的庇護者。我深信不疑。

我在一家酒樓認識了苗苗。當年,苗苗是服務員,而我是廚工,我們同在一家酒樓工作。苗苗年輕又美麗,剛剛是雨季的年齡;她個子高且身材優美,還有隆起的胸脯;嗓音像個男孩子的,不怎么好聽,不過很像一名歌唱家的聲音。我記得穿粉紅色工作服的她扎著不是很長的馬尾辮,劉海蓋住了前額。此外,也有個別的姑娘沒留劉海,裸露出了白皙的額頭。我倒覺得苗苗的打扮挺像個可愛的少女。在她那潔凈的容貌上,有幾分清秀的氣質;那時的我一眼就看上了她,可我一直暗藏在心里。因為我沒有勇氣去追求她。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竟然鼓起勇氣向她獻了殷勤。哦,我記起來了,那是廚師軍哥鼓舞我去追求苗苗。他說苗苗是個好姑娘,和我很般配。他就這樣一直催促我去向苗苗傾訴愛慕之情。因我得到了極大的支持,于是勇敢起來,去做了這件事。有一天,洗菜的阿姨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大把富貴竹。我看見了,便想:不如向她要一支送給苗苗,也許苗苗會喜歡。阿姨挺好地隨手給了我一支富貴竹。我拿到了富貴竹,不禁滿心歡喜起來,然后等待苗苗上班來的時候送給她。我在焦急地等待中……樓面服務員一個接一個從我面前走過,最后面的是苗苗;我看見了她,頓時緊張起來,但是我還是開了口。苗苗,送給你,我伸手做出送花的動作,說。苗苗匆忙走過了幾步,聽見我的聲音,回頭看了看我,驀地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沒有回應我,就轉身走開了。我有些失望,有些困惑。那支竹葉青綠的富貴竹,苗苗沒有收下,我只好還給了阿姨。這是我第一次送東西給姑娘。我今生今世永不忘記。

不過,從這以后。苗苗開始注意到我了,她一有空就來瞅我一眼;可是,當我也想看她個仔細的時候,她就閃開了。我有一段時間糊里糊涂,不知道如何是好。廚師軍哥又再次鼓舞我去向苗苗要電話號碼,但是,我膽小軟弱,一直都不敢,我怕出丑。過了些日子,我感到毫無希望了。苗苗不知道為什么又出現在我的眼前,于是,沒人看見的時候,我就向她請求她的電話號碼。她瞪了我一眼,什么話也沒說,寫下了電話號碼,然后把那張寫有數字的紙片遞給我,就轉身走開了。我得到了苗苗的電話號碼又歡喜又感無奈,原因是她給我電話號碼時,她的表情不是很樂意。我想不明白。苗苗,有空嗎?我向她的電話號碼發送了這句話。你是誰?她回復我的問話。我是那個向你要電話號碼的小伙子,就在昨天,我說。哦,是你,有事嗎?她說。有,我想請你去白云山玩玩,我說。過了好久,她才回話。現在,沒空啊,她說。什么時候有空?我問。我沒有空的,她最后說。后來,我再也沒給她發過信息了。我想等她主動給我提示,或者我那時想去查找她是休假日。但是,我白費力了,什么也找不著,然而苗苗也從未給我任何提示。久而久之,我們的關系就疏遠了。

阿芝是新來的服務員,她個子比我矮,更比苗苗矮,也沒苗苗長得漂亮。我為什么要說她呢?那是因為她那時用一雙睜得大大的滿含愛意的眼睛盯著我。事情是這樣的。阿芝站在廚房檔口看著我工作,正好軍哥也在我的身旁,他就問我——阿芝,你喜不喜歡她?我看了看她,阿芝如上所說的那樣在看著我。我當時沒說話,只搖了搖頭,表示不喜歡。阿芝一見我這個動作,不知為何像閃電一般倏地消失了。從此以后,我再也沒見到阿芝的身影在酒樓出現。但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因為我喜歡的姑娘是苗苗。

年輕無知而又笨的我沒有贏得苗苗的芳心,我想不到是什么原因?有可能苗苗覺得我太瘦弱了,太矮了,或是又太沒耐心了。我想是這樣的。要不,就是我們的感覺不是很快樂很吸引,所以,很難墜入愛河。

后來,我辭職走了。過了一個月后,我回酒樓看看同事的時候。同事阿國和我面對面坐在一起聊天時,他對我說:苗苗在你后面的門口看你。我感到很驚詫,便猛地回頭望向那個門口;然而空空如也。她早走了,阿國對我說。這時,我才知道苗苗對我有過喜歡的意思。但是,已經為時已晚了。我早已痛下決心不再去追求她了。我深感絕望放棄了。歲月流逝,我依然很清晰地記得我送她富貴竹的情景。我是多么幸福啊!又是多么不幸啊!如果那一天,我送給她的不是富貴竹,而是玫瑰花,可能她會欣然接受。也許,那么我就不會成為一個多情的人。我想,月老為什么不給我和苗苗拴上一條紅線呢?也許我本身就是一個多情的人,命定如此,準沒錯。

我說我要寫出真實的語言,可想而知,我已然認清了我自己。既然如此,我再也沒必要隱諱什么,粉飾什么。我胸懷坦蕩,光明磊落。文字的運用在于靈活變化,而不是固守死板。我說,有些人活著,卻寫出了僵硬的文字;而有些人死了,但他的文字仍存留著他的生命氣息,活靈活現。曹丕說,文以氣為主。有人活著,氣已死;而有人死了,氣還在。氣致者則文茂,氣衰者則文枯,就是這個道理。一個作家,沒有認清自己,就去胡亂地埋頭寫作,寫出什么,他也含糊其詞,一知半解,而且寫出的東西沒個正經,胡言亂語,以致誤導讀者產生不良影響。這樣的作家,為了生活,而欺騙世人,簡直就是禍害人民心靈的一滴毒汁。我們的人民只是一時間被黑暗蒙蔽了眼睛,但是,只要有一星點兒小小的光射入人民的眼睛,就會明亮起來。這就如同在夏季黑夜里,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不過我們可以看得見一閃一閃的亮點,你不要懷疑是幻象,那是真實的生命,它能指引我們走向光明的大道。

在我的語言里,我從不刻意雕琢浮華的辭藻,也從不違忤歷史,更不拍“獨裁者們”的馬屁。我只寫真真實實、樸質自然、光光亮亮的文字。我向來是個嚴肅、謹慎而又認真的人。我說一不二,自始至終。我想我說我說過了頭,但這沒關系。必要時,我會轉換話題,也許眼下正是時候了。我說得沒錯的話。文學是什么?要是有人問我,我會說文學就是反映政治的一面鏡子。或許有人會反駁我,但我會視為耳邊風。因為你已認定的東西,別人卻說你是無理的,那你能接受嗎?況且你還是從痛苦中認識到的東西。因此說,文學不能反映政治或社會,那就是死文學。一個沒有文學的民族,是一個野蠻無知的民族,是一個沒有歷史的民族。我說得沒錯的話。你也沒必要在意我的話。我只是傾吐憋在肚子里的話。在“青黃不接”之時,年輕人的思想多是尚未成熟,尚未開竅,這是理所當然的。在社會的迷惑與昏暗中,讓我們年輕人難于忍受,不免心生不滿,也是天經地義的。說到社會,仿佛一張黑幕,無有一絲光。這是一個教人做夢的社會;這是一個充滿謊言的社會;這是一個獨斷專行的社會。我憑我的感悟如實地說出我真實的語言。我徹徹底底地做出了我自己真實的決斷,還有真實的辯辭。我毫無畏懼任何黑暗勢力;哪怕竭盡生命的最后一息,我也要說出事實,道出真理。

時值八月初,我沒有心灰意冷,但我苦不堪言。這門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來買書的人少而又少,寥若晨星。在我看書的時候,我是邊看書邊賣書的,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一個身材苗條的蠻高的北方姑娘突然來翻看我的書,她看了良久之后,便說買一本。我聽見她的聲音,就望了她一眼。你多大了?她問我。二十七歲,我說。啊!跟我一樣大,她又說,你的作品有沒有發表過?有是有,人家沒采用,我說。你是什么學歷?她問。我的回答讓她失望,也讓我感到慚愧。沒關系,我們電話聯系,我是在新聞周刊工作的。她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說。我點了點頭。電話聯系,一定要加油!她微笑著走了的時候對我鼓舞說。我看書看累了,就朝前面的一棵大樹望去;樹干上有一個洞,說不定是鳥窩。好奇怪!從來沒有鳥兒飛進去過,也許它根本不是鳥窩,而是我想象它成了鳥窩。樹洞圓圓的,周圍的樹皮凸了起來,感覺樣子怪怪的;洞口內黑乎乎的,不知里面是深是淺,是寬是窄,再說,它是怎么形成的呢?一撮青年男女圍在我的攤前,我忽然回過神來,看了看這些年輕貌美的男男女女。其中一個姑娘十分爽快地買了我的一本書,她只問了我是不是我寫的,以及多少錢一本;其余的人,只是好奇地看了看我。我覺得她們好像是在讀大學的學生。因為我瞅了她一眼,從她那白凈的臉兒上和眼睛上,感覺到了她像個女大學生。呵,今天擺攤的小販挺多的:有賣女人首飾的,有賣小飾品的,有賣手機耳麥的,有賣玩具的,有賣紀念相冊的。說說天氣吧。天空像蒙上了一層白紗,太陽被遮了起來。不過,透過云霧可以欣賞一輪白日,光光亮亮,如同一面發光的圓鏡。將近傍晚,在地鐵車廂里,有一個戴眼鏡的女學生特別吸引我的目光。她的臉很白,眼睛圓圓的,眼睫毛黑而向上稍揚,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散披下來;雪白迷人的胸脯連同細長白凈的手,看上去有幾分魅力。當我看她的眼睛時,她眨了下她那清澈的眼睛。要想知道一個女人美不美,就得用孩童般的眼睛去端詳她和看她的眼睛。旁邊是一個抱著嬰兒的婦女,那嬰兒長得肉乎乎的,眼睛也好黑。嬰兒蠻高興地亂晃著手,一下子碰到了我扶著鐵扶手的右手。瞬然間,讓我感覺到嬰兒的手很柔軟,在看看,又很小,真是個小胖娃娃!

翌日是七夕情人節。地鐵站出入口處,有好些人在賣玫瑰花。那朵血紅的玫瑰花令我十分渴望,但我無法做得到,也很悲嘆自己沒那緣分。時至今日,就這樣一直拖呀拖下去。生意慘淡,我并不失望,只是我感到今日尤其傷感。她身穿藍色短裙和白T恤,身材苗條,相貌清秀,是一個年輕的姑娘。是你寫的嗎?她問我。是的,我說。多少錢一本?她問。十元,我答道。她拿了一本遞給我,表示買一本。你有聯系電話嗎?她又問。在書里有,我說。她付了錢拿了書剛走幾步,又返回來問我——你看的是什么書?《你往何處去》,我說。并且翻給她看,她靠我很近很近,我一下子就看清了她那白皙的臉兒上的神情是多么清純。她低頭瞇著雙眼看我翻給她看的書時,我便發現她有點兒近視,想到她必定是在讀大學的女大學生。噢,真奇怪!這兩天來買書的人都是姑娘。難道說我的才氣吸引了她們?想必是這樣的吧。也許又是上帝對我這個寒酸的文人的關照。一名老者,走過來對我說——這是你寫的書?是的,我說。他拿起書來翻看了幾頁,又說寫的不錯。真有才華!寫得真實!他說下去,多少錢一本?十元,我說。他沒買我的書,或許是價錢太貴了,或許是我的書太薄了。我十分明白和了解。語言真實!是自己的語言,他又夸贊我說。我望了望他,點了點頭。第二個莫言!第二個莫言!他最后肯定地說。我聽了這句話,突然全身熱血沸騰,激動不已,仿佛有火燒身一般,渾身發熱。當我瞪大眼睛看他走開時,他仍然鼓舞我——加油!堅持!聲音響亮有力,振奮人心。使我心中猛涌起一股力量,一股我說不出來的力量。至今日,他說出鼓舞我的話,我仍然記憶猶新。從那一天之后,我想,我應該堅持到壽終正寢,而且,無論經歷多少次失敗。不然,我就辜負了他們的支持和鼓勵;不然,我就是一個意志薄弱的人。我堅決說不。

琳兒長得不高,是個小巧玲瓏的姑娘。她臉兒白皙,一雙單眼皮的眼睛十分有神。在她的眼睛里,我感覺有一種吸引人的魅力,但對我而言。我與她認識也是憑運氣或巧合。不過,在我的記憶里,她是一個與我有同樣感覺和相同愛好的姑娘。我們都很熱愛藝術,便很快成了志趣相投的朋友。是朋友,應該可以這么說,但是,說是同事更為好過。我是在我工作的公司里認識她的。那一年我虛歲二十五歲,她小我四歲。因工作久了,也經常見面,久而久之,我憑感覺認為她和我挺聊得來的。于是,有了機會,我們坐在一起工作時,便相互聊了起來,然后慢慢地認識了彼此。那時的我,對她有種隱隱約約的感情,很難忘記,也很難向她傾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的,就是不敢向她表白。每天,我在工作時,她都來看看我,有時還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她一來看我,我就滿心歡喜,快樂不已。但是,我也有些兒無奈和為難的感覺。因為我想得太遠了,就是我們不是同一個地方的人,我覺得走入婚姻絕無可能。我害怕“一失足”成一生之錯。所以,我僅能這樣保持著這份感情。過后我想,我真的是性格軟弱、膽小沒用。我就是不敢去愛一個值得我愛的姑娘。我的頭腦發暈了。有一次,我在工作之時,一個身穿華麗長裙的姑娘突然出現在我的旁邊,我扭頭一看,原來是她。我一下子驚訝起來,瞪大眼睛瞅著她。而她表現得非常平靜和淡定。琳兒不知為何今天打扮得尤其出眾、漂亮,而且是直接地朝向我。難道說她真的喜歡我?哦,當時的我可不知道。所以,我沒有夸贊她很美麗。因而她就覺得不得贊美而走開了。她走時,我扭頭望向一邊,以為她往那邊走;然而,她卻在我的背后。只不過,我卻沒看見。但我又扭頭往另一邊望去時,我才感覺得出來,原來她在我的背后。從這以后,琳兒再也沒有穿過那襲顏色鮮艷的長裙出現在我的眼前,也許是她認為我不喜歡她穿那襲長裙的緣故。還好,她并沒有多大的悲傷,只是沒有天天來看我了。

有時,就算來看我,她也不敢先開口說話。我只好隨便與她聊聊幾句話而已。有一段時間,公司很忙,我沒有見到她來看我了。我們各自忙各自的工作,見面說話,可以說幾乎沒有了。某天巧合相遇。日子怎么過啊?琳兒說。就這樣過,我說。糊里糊涂地過,她說。是啊,我聽了她的話,無奈地說。她看了看我,我也瞅了瞅她,然后我們分開離去了。當時的我并不知道我的想法是錯誤的。我只覺得我們是憑巧合而相遇認識的,而不是憑緣分認識的。不久后,我看見她手里提著一袋子,里面有一盒西藥,有可能是感冒藥。因為她精神困頓,眼睛無神。我便感覺到她真的是生病了。一時間我對她的愛戀油然而生,不禁使我起了對她的關懷之情。可是,我卻做不出來。我的性格太怯懦了。現在回想起來,我認為當時的我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我懊悔不已。假如我沒想那么多,那么遠,說不定我們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是,月老沒有給我們拴上紅線,結果就沒有下文了。留下來的只有在我腦中的記憶,留下來的只有她在我腦海中的影子。我和琳兒的愛情就像一支還沒湊響的小曲,只能永遠遺留在一張紙上。

在我工作的那家公司,姑娘挺多的。暢暢也是一個身材苗條、膚色蒼白的姑娘。在我和琳兒產生曖昧關系之后,她才來到我們工作的公司。剛開始工作的第一天,她無事可做,就呆在一邊坐著。于是,我便叫她過來幫我的忙。第一次叫她,她挺不樂意地來幫我的忙;而第二次叫她,她就隨和多了。第三次,我沒出聲叫她,而是望了她一眼;她就奔將過來,好像一只快樂的小鳥兒似的。噢,讓我覺得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讓我覺得她是個忠實聽話的姑娘。我和暢暢就這樣認識了。我問她什么,她就誠實地回答我的問話,一點兒謊言也沒有。你多大了?我問她。十八歲,她答道。哪年出生的?我又問。94年,她說。我沒想到她比我小七歲。真是一遭出乎意料的邂逅,我想。

暢暢那時沒有留劉海,頭發弄了起來,前額白白的,臉兒更白。我喜歡她忠實、坦誠的性格。有那么一次,她說我總愛看著她。我說她很好看。她就如小鳥兒似的飛走了,然后不久,又平靜地飛回到我的身邊來。有人說我們倆坐在一起很般配,確實,我感覺她在我身旁,讓我踏實和安心。她是什么樣的感覺呢?我猜不出來。有時,她讓我覺得她很像個高傲的女郎;因為她在工作時,老愛把一條腿搭上另一條腿,就是架起二郎腿,這使我心生反感。認識久了,她似乎不愛怎么和我說話,我發現了這一點就不好過。但不知為何她喜歡我叫她來,她就來;叫她去,她就去,也許有可能。她給我的感覺是忠實可靠,還有一種未曾有過的自信。有一個晚上,很晚了,我便順路送暢暢回她媽媽住的宿舍。一路上,我一直望著她,而她顯得很自然和快樂。我沒問她什么話。她便默契地配合著我。我們就這樣沉默無語地走完了那一小段路。我感覺那個晚上真是太美妙了。突然有一天,我把請假條遞給在她旁邊站著的主管的時候,她不知為何站起身來瞄了一眼請假條。我不知道她在懷疑什么,也許她以為我要辭職走了。從這一舉動,我在后來才覺得她對我是有好感的。可就是,她不像琳兒那樣表現得明顯。暢暢的倩影能留在我的腦海中,那是因為她給我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感。如果我和暢暢能走入婚姻,不愧為良緣佳偶,鸞鳳和鳴。但是,月老又不給我和暢暢拴上婚姻的紅線,只能說有緣相識,無緣相守。

在那時的我如能堅持對琳兒或暢暢一心一意,那我就能贏得她們其中一個人的芳心。然而,今日看來,我那時是想錯了。還有就是在她們之前,我也曾愛過一個異地的姑娘,她是貴州人。我被她拋棄以后,我再也不敢相信異地的姑娘了。不,說錯了。應該說我沒有贏得她的芳心。我沒有記恨她,我只覺得我為她付出了感情,卻不能……僅僅是做朋友也不可能。一時間,讓我認為她欺騙了我。事情是這樣的。某一天,她約我去逛街。我便開心地陪她一起逛逛街。開始時,我們邊聊邊看看商品。在一家鞋店,她看上了一雙波鞋。于是,我做主買下了這雙她喜歡的波鞋作為禮物送給她。在傍晚時,我們坐在一起吃晚飯。她向我說——一年之前,她有個男朋友,她很喜歡他,他剛開始也是喜歡她的,之后慢慢不愛她了,再后分開了。我聽了感到替她傷心和難過。而她后來又說我和他以前的男朋友都是異地的,她再也不敢相信。我們是不可能的。她說。我沒有說話,我已知道她的想法。將要分別的時候,我把她那雙波鞋遞給她。你真傻。她接過手,說。我仍然沒有說話。因為我是真心愛她的,為了她,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說到后來,我們肯定是各走各的路。我就發覺我送什么東西不好,偏偏去送鞋,這不說明讓她走嘛!我想,如果她之前沒有被傷害過,也許她會相信我對她的愛。但是,她是不是個美好單純的姑娘?那時的我認為是。

就是那一次打擊,讓我對異地的姑娘的愛很難相信了。如果沒有那一次的經歷,也是無法改變的,因為我就是一個多情的人。我的心,沒有一個姑娘使它安定,沒有一個姑娘的愛填滿它。時不時我想,我也許為她們付出還不夠,或說她們并不懂我。雖然說她們都是好姑娘,但是,卻不是懂得如何去愛我的姑娘。我歷來如此這樣認為的。此外,我又想到我的婚姻緣分尚未到來,這就是舉足輕重的關鍵所在。我徒勞無益地試圖追求愛情,盲目而又無知,得來的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那些姑娘與我擦出的愛情火花,剛剛燃起,又被什么東西無情地熄滅了。也許,我的內心里有無情之水,把她們向我投來的愛火,毫無留情地澆滅了。然而,殘留下來的愛戀痕跡卻清晰地遺存在我的心里。每每回憶,我皆自嘆不已。年輕的我是如此多情,又是如此無可奈何。

前面我已說了要寫出真實的語言,必然得用真實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因此,我所看所說的事物必然是原原本本的。我不會扭曲它,也不會吹捧它,它是怎么樣的就是怎么樣的。我這一雙明亮的眼睛就是這樣看人看物,乃至看這個國家。假如有不可抗拒的因素阻礙了我,我也不懼怕,我會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地進行批判和反駁。但是,在我的語言里,不是僵硬死板的,而是靈活隱喻的。你也許會問,為什么這么做?我不怕告訴你,我想用此語言引導人們開通和醒悟。在這個國家,說話不可以胡言亂語,直截了當;只有隱喻、明辨是非的語言,才可以擦亮人們的眼睛。我說得沒錯的話。想必這是行得通的,絕無二路的。眼下的我如此走下去,我想準沒錯兒。人們需要的是真實的東西,而不是虛偽的謊言。如果我說得夠全面的話,我想要盒飯。我說的盒飯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需要的是一種長期供應的盒飯。這是維持長久生命的盒飯。因為饑餓和營養不良,我瘦得皮包骨頭;除了腦袋之外,沒有任何一處值得夸贊和欣賞。不過,這顆腦袋有時也不靈活,或者是因為沒有盒飯的供應,以致缺乏營養。換言說,這個腦袋老是處于半餓不飽的狀態,沒有得到很好的調養,也就不健全了。然而,我想,盒飯很快就要到來了。我滿懷希望。

我是閱歷不夠,我沒有認識很多東西,我僅能說了些我自己的夢話而已。如果女人……哦不,我不想說女人了,因為我并不了解。我也不想說我自己,我覺得說我說多了。如果女人有反抗精神,那么,一個新的國家就要誕生了。我還是忍不住說出了這句話,因為憋在肚子里實在讓人難受。我不敢說這句話是對的,我也不說這句話是不對的。它在我的心里,著實令我惴惴不安,不得不說出來。這不,我一道出,我就輕松多了,就如同壓在我胸口上的一塊石頭被搬開了。也許,淡別的,說不定你更有興趣。我實在是無聊極了。

我躺在床上,想要睡覺,但我的眼睛是睜開的。房間黑咕隆咚的,像炭一樣的黑。我什么也看不見,因為沒有光線。而且那些在房間里的物體也不會發光,墻面啊,柜子啊,桌子啊,它們都是反光物體,而不是發光物體。在黑暗中,我陷入懸而未決之中。然而,一束挺亮的光線射了進來,它是那么小,就像一支在我手中握著的筆一樣。一時間,房間有了些亮度,我便能看清了每個物體的位置,還有門開向哪個方向。因此,我區別了門所在的方向和墻的位置,才不至于把墻當成了門,一頭撞上去。一束光線,對于我來說,就是希望。它就能照亮全世界。我有點兒納悶了。為什么在黑暗的房間里,我什么也看不見呢?為什么有了些光進入房間,我就稍微看見或感覺到了物體了呢?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我根據透過現象看本質這一說法。我猜想沒錯的話,是這樣的——我們在黑暗中可以看見發光或反光的物體;但在光亮中,我們看不見在黑暗中沒有發光或反光的物體。你可別誤以為后者是不存在的,現實中它是存在的,只是它在隱蔽之中。因為沒有光照或發光的物體,我們的肉眼是看不見的,只能憑記憶感覺它的存在。固然說,我們的眼睛離不開光線;也可以說,只要有光,我們就能看見物體。要知道每個物體有光滑的一面也有粗糙的一面,通過光的照射,光滑的物體反射的光也就強些,而粗糙的物體也就弱些,但是,這得要在相同的距離之內。換言之,光滑的物體反射的光較集中,而粗糙的物體反射的光較散亂。我心想,光真是一種使人類贊嘆和崇敬的自然物。我想我說了些給自己解悶的話。想必我是孤寂久了,就愛說個沒完沒了。話到盡頭,我還是睡不著覺。看來,我是思想太活躍了。我得深呼吸,以便平靜下來。

露露是一個嬌小玲瓏的姑娘,她容貌并不美,卻有一雙圓溜溜的明亮的眼睛;我尤其喜歡看她那雙眼睛。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剛滿十九歲。我們之所以能認識或許只是巧合罷了。因為是同在一處地方工作的原因,所以相處久了,也就聊得來而相互認識了。我覺得她為人忠實,單純。我隨便問她什么,她都毫無顧慮地回答我的問話。她從未有過任何欺瞞的語言,更沒有夸詞。她就是給我以真實的她,讓我對她有了留心和好感。在工作方面,她處心積慮為我著想,又孜孜不倦地提醒我。只不過那時的我雖然感覺到她的好意,但卻從未放在心上。后來,我被調走了。我才感到沒有她的關照和提醒,因而工作越來越不順心了。噢,最后我才想起她對我的好意來是怎么一回事。我就遺憾不已。不知道為什么我這雙眼睛在剛剛開始卻看不見她的善和美呢?過后才感覺到她的好意,已然為時晚矣。我又不禁悲嘆起來。回憶起來,她可是對我一個人特別關照,從始至終,從未間斷的好姑娘;只是我不領情,讓她失望。有一次,在為一件小事上,她生了我的氣。是我沒把送貨單弄好,她弄了下,不小心傷到了手指,她就生氣地對我說——怎么那么笨啊!她氣得滿臉通紅。我瞅了她一眼,一時間羞愧難當,也就一聲不吭,無奈地低下頭;看她生氣的樣子明顯是對我著我的,我一連好幾天沒跟她正面對視過,更不敢招惹她。我想到容易生氣的姑娘,最好別惹她。因此,我好久沒去搭訕她。但是,她似乎知道了我的想法。從此以后,她不再動怒了,像往常一樣平平靜靜。她是怎么想的呢?她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不久后我被調上四樓,她在三樓,我們幾乎沒有見面。就算見到她,我也是匆匆忙忙從她身邊掠過而已。那時的我,說實話,看不上她。而是看上了另一個姑娘,只可惜她有了男朋友;我感到惋惜無奈只好不再追求她了。露露呢,我又不想搭理她,只因她長得矮又容易對我生氣。當時的我就是這么個想法,我真是一個不懂珍惜緣分的人。我現在回想起來,是這樣認為的。

有一天清晨,天氣晴朗,涼爽宜人。她剛下班,而我剛上班。在路上,我聽見從我后面有人喊我的聲音。我站住,回頭一看;露露走了上來。她身穿一件圓領T恤,顯露出了她那隆起的處女胸脯。你上班去嗎?她問我。我現在上白班,我說。我上夜班,她說,現在下班了。我扭頭一看,她手里提著早餐。哦,我辭職了,我對她說。我也辭職了,她說。過幾天,就可以走了,我說。我也是的,她說。我沒有再繼續問她什么。我看見她今晨的臉上有些愉快的微笑;而她也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什么?說不定她在等我向她請求聯系電話,只可惜我沒有向前推進一步。就在公司大門口,我們各自走去了各自的地方。從此以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只有她的樣子和我與她發生的事遺留在我的記憶里。月老總愛跟我開玩笑,又是沒給我和露露拴上紅線。既然我們相識相知,為什么不能相愛呢?這完全是我的緣故。我太心高氣傲,以致釀成有緣相識,無緣相守。我不怯懦,也不高傲;而是勇往直前,那么我就可以牽她的手了。也許,我們缺少堅持的耐心。尤其是我,更是不可或缺。

那時的我終究沒有堅持的耐心,以至一次又一次地接連失敗和喪失緣分。我沒耐心的緣由,我覺得歸咎于我的多情和我的孱弱的身體。不過,我說得沒錯的話。嗐!我又想起露露用她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瞅著我的樣子,真是一只迷人的小鳥兒。想必你會說——早知道的話,何必當初。但是,我們不是錯過了緣分,才知道人的善和美嗎?才知道自己的弱點和優點嗎?假使我們一味安于現狀,怎么懂得愛情是什么?我們只有經歷痛苦、絕望和遺憾,才會懂得珍惜眼前的東西。讓我們去好好想想吧。我之所以說這些話是想說不要等到最后才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我為何不去做呢?是因為我不滿足當時的現狀。

唉,我沒有心情去賣書了。原因是來看書的人少了,而買書的,不消說更是沒有的了。所以,我給自己放假一天,輕松一下。我去了森林公園。從南門進入,眼前是一塊綠油油的草地,前面是奧海,其實是個湖;走近一看,水里的數不勝數的紅鯉魚擠成一團搶食游人擲投的饅頭屑。在向前走,我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戴眼鏡的婦女和一個小孩兒在玩水,岸上停著一輛嬰兒車。那婦女用捕魚的小網兜在水里撈來撈去,不知在撈什么;而小孩兒坐在淺水中給布娃娃洗澡。因有鐵柵欄圍住,所以很安全——我仔細看了才發現。我本來是驚詫得有些擔憂,可見我的憂慮是多余的了。難怪那婦女如此膽大,敢讓自己的孩子在那淺水中玩,原來她知道是非常安全的。那婦女看見了我,便對小孩兒說了一聲——寶貝,站起來。只見小孩兒站了起來;他沒穿褲子,雙手捧著布娃娃。在太陽下,那么有興趣玩,真是一對奇怪的母子倆!我思忖。在一處陰涼的林蔭下,有一個穿白色修身長裙的女人坐在路椅上;她面容蒼白,身材高大豐滿;在她腳下,有一雙脫離了腳的涼鞋和一把撐開的太陽傘。我朝她瞅了一眼,她也瞥了我一眼。我走過她后,心里想,如果我有膽量搭訕她,那多么愉快啊!在公園里,我還聽見有人彈奏吉他的樂聲,走近一瞧,一對情侶陶醉在音樂當中。小伙子在彈奏吉他,而姑娘在伴著音樂唱歌,那情景是多么甜蜜、浪漫!公園很大很寬闊,綠樹成蔭,空氣清新,一派寂靜,真如其名“森林公園”。黃昏時分,日頭曚昽。然而,公園才剛剛熱鬧起來,進入的人更多了。我不得不回去了。在地鐵車廂里,沒幾個人,一個穿粉紅色修身長裙的女人坐在我的對面。我一坐下來朝她那邊望;她突然把一頭腿搭上另一條腿,架起了二郎腿。不知為何,她驚了一下,瞪著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她的神態由不安轉變平靜,而且臉上露出了一絲愉悅的笑意。哦,我才發覺她不經意架起二郎腿的瞬間,她以為我看見了她的私處。其實,我只望著她的臉,并沒注意她的下身。她為何能從我的眼睛和神情知道我沒看見呢?她的臉上為何有笑意呢?她又為什么低下頭顯得快樂呢?女人是不是很有靈感呢?女人是不是一眼就看出這個人的善和惡?女人是不是可以憑感覺知道某些人是藝術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三天來,一本書也沒賣出,我開始想要放棄了。這樣下去是沒有任何希望的。不過,恩格斯說,逆境造就天才。這句話鼓舞了我。我想再堅持一段時間,說不定會有好運。這一天,來看書的人,有一個年輕人說我真厲害,沒有上過大學,竟有如此高超的語言能力,讓他佩服和艷慕。可是,他沒買我的書。他們多是以鼓勵的方式叫我堅持下去,我為之感動不已。然而,我得以慰藉的,只有信仰。信仰,可以移動山川。你信嗎?有信仰的人必然懂得藝術,而懂藝術的人必然有信仰。我如此認為。另外,慰藉我的,還有一些心靈純潔的少女的眼睛;在她們的眼神里,有一種賜予藝術家的無限力量。一個臉兒白凈的少女在我目視她的時候,她顯得文文靜靜,既不注意我也不把頭轉向別處,她就這樣十分平靜地讓我欣賞。而且在她臉上還洋溢著愉快的神色,她并不害怕我盯著她看,為何原因呢?也許她有一顆純潔的心。只要有一顆純潔無暇的心,就像美妙無比的夕陽一般讓人賞心悅目。

唉,沒想到城管也有便衣的,執法的人員成了“偷雞摸狗”的人。我看見旁邊的小販慌慌張張的,一兩個物品被便衣城管抓在手里。小販趕緊站起來收拾所有的物品,喊道——那個送給你。但是,便衣城管叫他跟他們走。其中一個便衣城管對我說——你不能在這里。我沒有回答他。一會兒的工夫,他們仨走了。我環顧周圍,小販一個個地溜之大吉了。說真的,他們不會要我的書的,因為這是不值得的,他們都是些明白事理的人。就這樣,我好久沒去賣書了;再說,去也徒勞無益,因為根本就賣不出書。我有些灰心喪氣了。我已明白這樣做是不能長久進行下去的。看來,我沒希望了。我的上帝!我該如何是好?

有一天傍晚,我外出買吃的。一個婦女一面推著嬰兒車從我身邊走過,又一面重復唱著這兩句歌詞:

愛我,就親親我。

愛我,就抱抱我。

……

多美多單純的歌詞啊!我贊嘆道。

最后一刻,我明明白白認清了我自己。我還是那個真實的我。雖然我有點兒瘦弱而顯得力不從心。但是,我心比天高,氣比火烈。我知道我失敗了,不過,我畢竟嘗試了創造。假如我不去創造,我怎么知道我的才華到了何程度?假如我不去實踐,我怎么知道我的才氣吸不吸引人?所以,通過創造和實踐,我完完全全認識了自我。因此,我更加明晰我走的道路。前面已說了很多了,在此我無需贅述。只是我絞盡腦汁已然想象不出一句漂亮辭藻,或許是因為年紀尚輕以及吃不飽飯的緣故。噢,我老愛推咎于此。想必是我言盡詞窮了。再說呢,我只是缺少一種東西。是我盼望已久的;有了它,我才可以心平氣靜。

天空經過一場夜雨的洗滌,顯得蔚藍蔚藍,好看極了。對于賣書這門生意,我絕望了。在這蒼白憂郁的歲月里,我只覺得我懷才不遇,令我煩惱。無事可做的我只好把時間打發到尋覓古跡上去了。在南鑼鼓巷,我正要走近看一塊胡同牌子的時候,驀地一個騎著自行車的高個子姑娘沖向我來,差點兒撞到我。她一把自行車剎住便微笑著對我說——不好意思。我瞪了她一眼,見她微笑的樣子顯得真誠而溫柔,也就沒說什么。她的臉兒好白,鼻梁挺高,而使得臉頰有點兒清瘦;這是她靠近我時我觀察到的面貌特征。在冒兒胡同,有婉容的故居,我去看了;可是,我沒能進入花園看看——因為得花錢。就連故宮,我也沒進入看看,只是沿著巍峨長長的城郭走了半圈。用青磚砌就的城郭很堅固,不過,看起來如此,我還是狠狠地捶了幾拳。這一下,我總算認識了它的堅不可摧。黃昏時分,我登上了景山公園的萬春亭。一輪蛋黃色的夕陽灑著金光,把萬春亭的金琉璃瓦照得金光閃閃。看久了夕陽,我的眼睛便發花了,好像望到哪里,哪里都有微小的亮點。夕陽完全墜入了西邊的山巒后,只留下一攤光亮的晚霞。我看見一個小姑娘戴著粉紅色的皇冠形的妝飾,看上去像個美麗的小公主;她朝我看了一眼,便快樂地走開了。附近一個婦女正在吃東西,見了我在看著她,便把身子轉向另一邊,好像覺得不自然似的。但我還是盯著她看;于是她反而不覺得介意了。女人的心是平靜的。我思忖,而姑娘的心是不是平靜的呢?會不會像小伙子那樣焦躁不安,火燒火燎?天黑了,下了雨。我剛從公交車下來,便覺得雨下得很密,于是就在修電動車的店鋪涼棚下避雨;與我同在這里避雨的人有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那女人身材苗條,相貌一般;我看見昏暗的蒼穹下,雨滴滴答答地下得更稠了。不過一刻鐘,雨又稀了。一個男人從昏暗的雨中走了過來。忽然,我聽見一個女人說——你怎么只帶一把傘?!那男人沒回答她,把傘遞給女人便走進稀疏的雨中。我看見男人在前面走,而女人撐著傘在后面走,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否會趕上她的男人與他同行?還是……這我就不知道了。我等不到雨停了,就猛地沖進雨中,徑直往住處奔。我被雨淋了個半身濕;心里想著——那女人多幸福。不知為何,我總是羨慕別人有另一半,而且又覺得望洋興嘆。冷得發抖的我,忍不住嘆起苦經來。

我痛苦是活該的。我沒有一心一意愛過一個姑娘,我是個多情的人。雖說兩情相悅如隔一層紙,一擢即穿!但是,我從來不敢擢穿它,而那些姑娘們也是如此的嗎?想必是吧。年輕的我總是想不明白一些人、一些事和一些感情,比如愛情。如果我心滿意足當時的狀況,我想最有可能與之牽手走入婚姻的人是露露。她是一個忠實的姑娘,沒有太多的要求,更沒有論條件取人的思想。或許她有自知之明,因此缺少點兒勇氣。老實說,我是太過于高傲了,太過于追求完美了。然而,人只有缺陷的美;而完全的美,人是達不到的。從經歷過的愛情之后,我的身心慢慢地改善了,平靜了。我想到了一句話——與其盲目無謂地等待、追求,倒不如改變自我,影響他人。

我要走了,就是離開北京了。黃昏時分,我去天安門廣場看了降旗儀式。人們疏散離開廣場時,我不經意看見兩個并肩走的豆蔻年華的少女;其中一個臉兒白皙的少女朝我回顧了一眼。她那神態溫柔而又和善,就像一朵綻放笑臉的花。再見了,我親愛的姑娘。我想道,我永遠愛你們。永遠,永遠。

我孤零零一人走了。

二00五年于北京

小說:多情的人

作者:溫富河

年齡:二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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