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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母是任和義的女兒。任和義是解放前我們虹螺峴鄉最有名的掌柜。全鄉人都叫他任掌柜。既然是掌柜,少不了家業。任掌柜早年在鄉里開過兩個店鋪。一個在東街財神廟旁開了座和義客棧(現在叫旅館);一個在西街集市口旁開了座和義清塘(就是澡堂子)。任掌柜的夫人叫姬秀清,故把澡堂子取名和義清塘。一些過往的豪紳商客在客棧和清塘里面休息、洗澡、剃頭、修腳、談生意、抽鴉片,當地尋常百姓根本不會去的。這些事情都是我小時候聽祖母和太姥(任掌柜的夫人姬秀清)講的,估計能有這么回事。一是兩位上了年紀的長輩怎能跟她的孫輩說謊呢?再就是我父親家現在還有一根草花梨大秤桿,牛毛紋,能有拖布棍粗細,秤桿上面用銅線銼的任鋪兩字。這秤桿是太姥傳下來的,可惜沒有秤砣了。
后來,解放后土改。土地大規模轉讓,任掌柜家的客棧和清塘全都拆除了,任家產業也就衰落了。此時,任家的大小姐任玉蘭已經嫁給了老官堡鄉劉家的四少爺劉長榮。任玉蘭和劉長榮就是我的祖父祖母。
祖母雖然是大小姐出身,但并沒有嬌縱慣性,卻是一個性格恬靜溫和,勤勞能干的人。五十年代初,祖父已在城里工作,當時全國正搞肅反運動,他經常到外地出差搞調研。祖母一個人在鄉下伺候公婆爹娘,照管我父親和叔叔姑姑們。白天她到田里割稻子,打場,晚上回家還要燒柴,做飯,舂米,磨小豆腐,洗涮縫補,繡花樣。祖母繡的花樣在鄉里鄉外很有名氣,南北二屯誰家要是嫁閨女,都請她在嫁妝的枕巾上、荷包上、鞋墊上、圍裙上、繡個花花草草啥的,討個吉利,也很好看。我曾親眼見過祖母晚年在縫紉機的帷子上面繡一個三娘教子的圖案,她繡人物的眼睛真是活靈活現。她繡的針法不是平針,而是回針。繡了第一層,第二層的針腳插進第一層的針縫,這樣顏色就可以由深到淺,不漏痕跡,有立體感。
六十年代中期,祖父在城里馬杖房有了房子,祖母便帶著孩子們也從鄉下搬進城里。由于家里人口多,生活困難。祖父就托人給祖母在馬杖房鋅廠下屬的一個小硫酸廠找了份工作。記得七十年代末,我跟父親去過一次祖母的廠子。父親那時正開解放汽車在鋅廠拉煤球,我當時還是個孩子,整天跟著父親開車一趟一趟坐著玩。有一次拉煤球途中,正好路過。父親把車停了下來,對我說:走!下車,看看你奶去。小硫酸廠低矮、陰暗、潮濕,更帶一股刺鼻子的硫酸味。幾個女工們戴著防塵帽和口罩,穿著防酸堿的水裙大褂,一大盆,一大盆地往池子里潑綠色的硫酸亞鐵。祖母看到我,格外地高興,急忙摘下口罩,俯下身,把我摟在懷里親了又親。然后對我父親說找媽有事嗎?若沒事快帶孩子走吧,這地方嗆人。臨走時,祖母塞給我十元錢,笑著說:留我大孫子買冰棍吃,劉學,路上慢點開啊!
可以說我整個童年,都是在祖母家度過的。念書時的寒暑假期,一年當中的時令節日,沒有一次不去的。記得臘八一過,離年根就近了,祖母就開始準備年貨了,雞,魚,肘子,牛肉,粉條,凍豆腐,凍秋梨,蘑菇,黃花菜等等。年貨都備齊了,祖母就開始包粘餑餑,因為祖母的老兒子劉斌(我二叔)最愛吃粘餑餑。祖母在集市上買來大黃米,然后讓祖父騎自行車去玉皇閣磨面。有時在我的央求下,祖父也會帶著我一同去,回來時我的小手小臉凍得紅通通的,不過手上自然也會多幾串糖葫蘆。祖母把磨好的黃米面發在缸里后,開始煮紅小豆,洗蘇子葉。第二天黃米面發好了,祖母就在炕上包粘餑餑,祖父蹲在柴鍋旁燒水,接著把包好的粘餑餑放屜上蒸。不大一會,屋里彌漫著白蒙蒙的蒸汽,粘餑餑的香味順鍋蓋飄出來了,真香!
臘月二十三小年一過,我二叔二嬸帶著我的堂弟劉志鵬從天津就該回來了。我父母和我的三個姑姑、姑父們,加上我們這些晚輩孩子們,全家二十多口人歡聚一起過大年,真是熱鬧。大年三十晚上,我母親,二嬸,三個姑姑在外屋包餃子。我父親,二叔,還有三個姑父在里屋玩撲克。祖母把準備好的幾根綠葉大蔥,用紅紙條纏好,放到每個屋門的梁框上,寓意門庭興旺,郁郁蔥蔥。祖父燒香祭灶后,就給我們幾個孫輩們發壓歲錢每人一張嶄新的大團結。我和堂弟表妹們接過壓歲錢后,都高高興興的跑到院子里去放鞭炮縱情的歡笑。
過完年,二叔每次離家走的時候都是坐早晨五點多的火車,馬杖房去錦西這段路由我父親開車去送。二叔臨走的早晨,天還很黑,祖母四點鐘就起來,戴著白帽子扎著圍裙在廚房做飯。二叔二嬸在屋里收拾行李,堂弟大概還沒睡醒,懶洋洋的穿著衣服。祖母把飯做好后,自己就在廚房里背著身不出聲的抽泣年年如此。我每年寒假都在祖母家過年,所以這悲涼的一幕我始終難忘。一九九一年到一九九三年,二叔出國去大洋洲的西薩摩亞工作。我祖母想兒子,不知悄悄地流了多少眼淚。
一九九一底年,我從部隊建平復員才得知,祖母已經患了肺癌晚期。當我趕到病房去看她的時候,祖母已經很虛弱了,正在昏迷。我握著她的手說;奶,大孫子看你來了!祖母微微睜開眼,看看我,長時間含淚的微笑。自祖母病后,我每逢星期禮拜都去看她,給她買對蝦,買驢肉,買柿子,這些都是祖母愛吃的。我談戀愛期間,我和女朋友走遍市里所有醫院和藥房,給祖母求醫問藥。買沙棘油,買靈芝粉,買各種防癌保健品,但病情還是不可逆轉。一九九四年十月三十一日,祖母永遠的去了。任憑我哭的天昏地暗,地暗昏天,祖母卻再也不能勸阻我的哭泣,再也不能喚我一聲大孫子了。
祖母和我們永別,瞬間已近二十一年,人們都說時間可以沖淡哀思,但我一直沒有忘記寵我、愛我、疼我的祖母。每年清明節,我和妻子都拿上幾束鮮花,來到青山綠水的英山公墓,看看我的祖父祖母,順便再看看任掌柜和我的太姥。我想祖母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會欣慰的。今年是我祖母去世二十一周年,同時也是她老人家誕辰八十八周年。我謹以此文并代表全家來表達對她深深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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