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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他來酒店做保衛工作,也許這一生都不會遇見彼此。我們住在一個小城,卻是十幾年沒有見過面。
省紀委巡視組來小城工作,住在我上班的酒店里,公安局、派出所派了人員來做保衛工作。
敲開一零二房間的門,準備進入房間。
一個男人站在門口,“是你嗎?老同學,你在這上班嗎?”
我懷里抱著一堆物品,依習慣低頭進屋清掃房間,是不會與客人太多交流的。
“你是劉新?”我的聲音里抑制不住的激動與驚喜。“聽同事說這間屋里住著派出所所長,沒想到是你啊!”
“老同學,還是叫我名字吧,別叫所長,太生分了。進來坐會,這么多年,很想和你說說話!”
十幾年的時間,可不就生分了。彼此境遇不同,使得生分如同橫在我們之間的深壑,誰都不想輕易去逾越。青澀歲月里的故事,早已失去了味道,卻又無法在記憶里抹掉。
“畢業后突然沒了你的消息,這么多年你還好嗎?”
按酒店的規章制度,服務員不能在客人房間聊天,可這次不一樣,我坐到了劉新對面的沙發上。
“一言難盡啊!”劉新點燃了一只煙。“當初不是我不告而別,我也是沒辦法,我想讓自己混出個人樣再回來,走的時候除了我的父母沒告訴任何人,你不會怪我吧?”
“事情過去那么久,就讓它過去吧!”
“你不想知道原因?”
“如果可以,你說給我聽聽。”
“我父親在廠里做會計。有一天,父親下班回到家里,臉色很難看,他對母親說,他做了一件大事,可能會有不好的結果,希望母親不要怨恨他。當時我們在讀高中,學習緊張,這樣的事母親不會告訴我的。直到有一天放學回家,我看到母親在哭,父親沒去上班,一副愧疚的樣子安慰母親。家里出事了,父親知道瞞不下去了,告訴我事情的原委。廠長挪用了廠里的錢,要父親幫他在賬上做手腳,把賬目抹平,廠長答應事后給父親好處。我母親沒有工作,常年有病,父親的工資除去給母親治病,所剩無幾,家里的日子很艱難。如果幫了廠長的忙,母親的病可以去大醫院治療,家里的日子也可能改善。父親說當時動心了,做假賬不是難事。后來,東窗事發,那位廠子被免職了,退還了廠里的錢,調離了工作,并沒有受到更大的處罰,而父親低估了這件事的影響,里面牽扯到其它領導,父親被廠里開除了,并沒有正當的理由。父親失業了,家里沒了經濟來源,父親一邊打零工一邊上訪。家里的日子快揭不開鍋了,他還在上訪。母親的病更重了,卻拿不出錢來治病。畢業后,我當了兵,想混成人樣,不再讓父母受苦……”
他的一只香煙吸完了,故事隨之結束了。
“說說你的生活吧,這么多年沒有你的消息。”
他起身倒了杯水給我,“我的生活如同這杯水,平淡無奇。畢業后,我進了家國有紡織廠上班,工作十分辛苦,每月能按時拿到工資倒也知足。直到兩年前,工廠賣給了私人老板,工廠停產,廠房被拆除,在原地蓋起了商品樓,廠里只給了我們極少的失業補償,就讓我們自謀出路。
我還算年輕,很快找到工作,來到酒店上班。工廠至今還欠著我們半年的工資沒給,那可是我們的血汗錢。為這事,我們上訪幾次都沒結果。”
“上訪?我勸你們放棄吧。我父親上訪了那么多年,把家里的日子過的不成樣子,也沒個結果。老了,只能靠我養活。”
“以前不行,現在巡視組來了,我們可以找他們上訪!”
“你還是上學時的樣子,單純得可愛,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簡單。不過,有人可以幫到你。”
“誰?”
“隔壁的張副局長,他原來是我的所長,剛剛提升副局長,他這人剛直不阿,得罪過不少人,可他沒低過頭。”
張副局長和我有過一面之緣,想起當時情景,到現在我還心有余悸。
一年以前,我在酒店值夜班,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心里有些發慌,感覺今晚會有什么事情發生,我的第六感覺有時很準。
在酒店值夜班事情不是很多,熬到午夜,正準備洗洗睡覺,值班室的門忽然被人撞開了。我一驚,蹭地坐起身,驚恐地看向門口,一個陌生男人闖了進來,反身把門鎖上,拽過旁邊的椅子頂在門后。做完這些,他走到我對面的墻邊看著我,我們的距離不過兩三米,他的脖子在往下淌血,襯衣上濕乎乎的一片。
男人盯著我看了幾分鐘,幾步走到我旁邊的桌子旁,拿起桌上我喝剩的半瓶水“咚咚”喝下幾口,一下癱坐在椅子上。我們的距離不過一米,那是一張年輕的臉,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用手去捂脖子上的傷口,血順著指縫往下流。
“要毛巾嗎?”
“不用。”
他開始把身體趴在桌上。
“我去樓下給你拿瓶水。”
我稍稍鎮定下來,想盡快逃出這間屋子。
“不許出去!”
他的聲音十分虛弱,但在我聽來來,有著不可抗拒的成分在里面。我的兩條腿搭在床沿,剛想站起來,又被他的話嚇回去。桌上的電話,我只要伸手就能夠到。
“我給你打120吧,你在流血。”
“別打,我想躺一會,你扶我起來。”
我把他架到值班室的床上,他閉著眼,身體軟綿綿地躺了下去。
“他不會死吧?”我轉身走向門口去開門,卻被門把手上的血跡嚇得縮回手。
突然,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
“這里有血跡,這小子一定藏在哪個房間里,他跑不了!”
我縮回了手,重新把椅子頂在了門后。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和屋里的這個男人有關系。屋子這么小,我跑得出去嗎?我現在出去,屋里的這個男人一定有危險,急忙掏出手機,手哆哆嗦嗦地幾次按錯了鍵,才把報警電話打了出去。
“里面有人嗎?快開開門,我們找個人!”
我感到了自己的雙腿發軟,站在那兒挪動不了。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閉著眼,和死人沒什么兩樣,看來是昏死過去了。外面敲門聲越來越緊,就是不肯離去,也不敢貿然闖進來。可這樣能撐多久?我打了報警電話,會不會被報復?
“你們在工什么?這里是酒店,不是打架場子!”一聲怒喝,門口安靜了下來。
“張所長,是您啊,我們哥幾個喝酒,喝多了動了手,您看我們自己解決算了,就不麻煩您了!”
說話的是酒店老板的侄子,小城里有名的小爺,無人敢惹。
“人被你們打成這樣,你們自己解決,還有法律沒有?趕快把人送醫院,其他人帶到所里錄口供!”
我完全被嚇懵了,半夜三更經歷這樣的事,好像一場噩夢。小城里居然有人不給小爺面子,這樣的人不多。為數不多的幾個人里就有現在的張副局長。
劉新的話我反復琢磨了好多遍,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以后生活上有困難和我說,我能幫你就幫你。上訪的事幫不了你,畢竟我負責保衛工作,你不好讓我為難吧?”
有消息說,巡視組下星期就要離開了,要不要上訪討回自己的血汗錢,我必須做出決定。廠里的一些人找到我,我毫不猶豫地答應和她們一起上訪。
上午十點鐘,十幾個中年女人沖進了酒店大堂,負責保衛工作的多是些年輕警察,他們從大堂四周圍過來阻止這些來人。雙方互相推搡著,女人們一邊奮力往前沖著,一面大聲喊:“我們要見領導!別攔著我們!”
領導們住在二樓,看樣子她們是無法沖破阻攔上到二樓了。我在不遠處看著,急得不行,卻沒辦法幫到他們。在大堂里搜尋劉新的身影,希望他能幫助我,可找不到他的身影。
女人們開始分散跑,跑動聲,叫喊聲,撕扯聲,大堂里一片混亂。擠在酒店門外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場面有些失控。
這時候,從旋轉門里走進來兩個人,在大堂中央站定,他的身后就是劉新。
“都給我站住,大家別亂!有什么事情和我說,你們這樣解決不了問題!”
女人們七嘴八舌喊道:“你是誰?我們的事你管不了,我們要見省領導!”
“我是公安局長,你們選出代表,我帶你們去見領導!”
人群立刻安靜了下來,大家小聲商量一會兒,選出了三個代表,我沒絲毫的猶豫,加入到了她們中間。
張局長帶著我們上了二樓,敲開了巡視組領導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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