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情思

阿峰口干舌燥，嗓子渴的快冒煙了，于是他就叫老婆拿冰棍兒給他吃。老婆很不情愿地在冰箱里拿出兩根冰棍兒，遞到了他面前。阿峰伸手去接，只見老婆的臉變形了，怒目圓睜，嘴角往下拉，惡狠狠地看阿峰，“啪”一下把兩根冰棍兒摔在阿峰臉上。阿峰本能地叫了一聲，驚醒了，原來是一個夢。

阿峰坐起來，老婆仍酣然睡著，月光透過窗簾，房間里朦朦朧朧。阿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看眼前的一切，慢慢地想了起來。原來阿峰和朋友沒少喝酒，踉踉蹌蹌回到家里。阿峰酒后有個習(xí)慣，就是愛吃冰棍兒。他打開冰箱，就剩三根兒冰棍兒了。他邊吃邊對老婆說都，三根兒都不夠現(xiàn)在吃的，睡一覺醒來還得再吃，非叫老婆下樓去買。老婆說，要買你自己去，你天天喝酒，逢喝必多，喝多了就折騰人。阿峰吃完三根兒冰棍兒一頭就栽歪在床上，在和老婆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聲中，不知不覺就沉沉的睡去。

阿峰咋巴幾下嘴，真是口喝的要命，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廚房，剛想提起暖瓶倒水，就聽老婆說，買冰棍兒了。阿峰回頭看看老婆，她依然安詳?shù)厮鹿獾卣赵谀樕稀０⒎逶谛睦镎f，朦朧的月光之下都是美女。他以為老婆是在說夢話，沒想到打來冰箱還真有冰棍兒。阿峰又帶有感激地看了老婆一眼，開始吃冰棍兒，邊吃邊陷入沉思。

八十年代初，阿峰當(dāng)了兵，在部隊上了軍校。有一次班級到鄉(xiāng)下訓(xùn)練一個月，支帳篷住在山溝里。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騎一個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穿著干凈整潔的衣褲，每天來這里賣冰棍兒。她叫賣的聲音很甜美，起初總是怯怯地看著阿峰他們，好像不知他們從哪里來，到這里來干什么。他們這些學(xué)生經(jīng)常買她的冰棍兒吃，一來二去就熟了。阿峰看著小姑娘覺得長得非常像自己暗戀的那個高中女同學(xué)，瓜子臉，彎彎的眉，大大的眼，長長的睫毛，特別是微微一笑那兩個酒窩，真的像極了。在交淡中得知，女孩是山下五里多地一個小屯的，初中畢業(yè)就輟學(xué)了。輟學(xué)的原因不是家里窮，這從她騎的車子和穿戴就看得出來。那個年代能騎自行車而且還是永久牌的，能穿整潔而不帶補丁的衣服，家里肯定是相當(dāng)富有的。原因是學(xué)習(xí)不好，沒考上高中。家里讓她自費上高中，她說什么也不肯。她說，自己腦子笨，學(xué)不進(jìn)去，一看書就頭疼。這幫軍校的學(xué)生聽后都惋惜不已，在這個班級的幾個女生中，還沒有那一個長得象這個小姑娘那樣漂亮。

一個星期天，阿峰他們休息，沒有訓(xùn)練任務(wù)。阿峰和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偷偷喝了點酒。那時阿峰還不會喝酒，沒喝多少就吐了，然后就是大睡。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太陽漸漸地依山而下。阿峰感到有些頭疼憋悶，就走出來散步，恰巧碰到那個小姑娘推車往回走。阿峰問，還有冰棍兒嗎?答，就剩三根兒。于是，阿峰就讓小姑娘站住，買了那三根兒冰棍兒吃。吃完后，阿峰遞給小姑娘一元錢，正當(dāng)小姑娘給他找錢的時候，不知哪根神經(jīng)錯亂了，突然在小姑娘臉上親了一下，說，別找了。小姑娘被阿峰的舉動驚呆了，怔怔地看著阿峰，拿錢的手捂著阿峰剛才親過的地方，猛地一揮手，把找給阿峰的錢摔在他臉上，騎上車飛快地走了。

第二天，班主任把所有男同學(xué)叫出來站成一列，讓那個小姑娘逐個辨認(rèn)，是誰昨天欺負(fù)了她。阿峰沒想到會是這樣，心里直打哆嗦，心想這下完了。小姑娘的目光依次掃過每個人的臉，搖搖頭，對班主任說，沒有。班主任說，你再好好看看，全班男生都在這里，怎么會沒有。小姑娘說，算了吧，昨天天晚了，我也沒看清。就這樣，阿峰躲過了一劫。后來阿峰找小姑娘問為什么沒有指認(rèn)自己，而是說記不清啦。小姑娘說：“我看你那天是喝酒了，以后再別那樣就行了。你們班主任說，是誰干的，認(rèn)出來報告學(xué)校，就是不開除也給個留校察看處分。當(dāng)時一聽，我心就軟了，要是那樣就把你毀了，我這輩子都會感到自責(zé)的。”

阿峰已經(jīng)吃四五根兒冰棍兒了，他開開冰箱又拿了一根。老婆說他吃冰棍兒象吃飯一樣，論頓吃。他吃著吃著，又想起了一件事。

八十年代末，阿峰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分配在一個機關(guān)工作。一個炎熱的中午，“冰棍兒，冰棍兒······”甜美、柔弱但又脆而響亮的叫賣聲飛過高高的圍墻，飄進(jìn)宿舍后窗，輕而堅定地鼓動著阿峰的耳膜。聲音由遠(yuǎn)及近，由模糊而清晰。阿峰的心里也由最初的溫柔朦朧而煩躁起來。他睜開眼坐起來，后背濕漉漉的，窗外的陽光火辣辣的，悶熱的空氣讓他喘不過氣來。“冰棍兒，冰棍兒······”聲音就在墻外。他想對墻外怒吼，但口干舌燥，嘴張開又閉上。他不忍心打壞這甜美的聲音。他轉(zhuǎn)念一想，在正午的炎炎烈日下賣冰棍兒多不容易呀，要不是生活所迫沒有人愿意這樣，何況聲音是一個年紀(jì)不大的女孩。想到這，他想買兩根冰棍兒解暑，怎奈一人半的高墻隔開了他和她，況且還得跳過宿舍后窗。聲音漸漸遠(yuǎn)了，阿峰又躺下閉上雙眼。朦朧中阿峰跳出后窗，很容易的就爬過了高高的圍墻，眼前是一條寬而直的大道，道的另側(cè)是一大片瓦房居民區(qū)，居民區(qū)內(nèi)巷道交錯。阿峰在各巷道穿梭，走的很苦很累，卻怎么也不見賣冰棍兒的女孩。當(dāng)他折回大道時，見女孩穿著白色連衣裙，手扶自行車，后座放著冰棍兒箱，站在他窗前的墻下向他微笑。他走到她面前，被她的美驚呆了。她十八九歲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油畫家筆下的美人一樣。他們進(jìn)行了幾分鐘簡單的對話。阿峰問她“你知道賣火柴的小女孩嗎?”她答“就是安徒生筆下被凍死的小女孩嗎?”他問“那你不怕熱死嗎?”她笑著答“凍死熱死不都一樣嗎?都是死在光明里，到了天堂也不孤獨”。阿峰驚愕的看著女孩，不知該說什么。沉默片刻，阿峰說“你的冰棍兒我全買了，你回家吧。”“你真的怕我熱死呀！謝謝你的好意，大可不必。”嘟嘟、嘟嘟，定時的鈴聲響了，阿峰猛地醒來，原來是一個夢。

第二天中午阿峰和同宿舍的阿軍喝完酒回來，大墻外又想起了“冰棍兒、冰棍兒······”的叫賣聲，阿峰自然又想起了昨天的夢。阿峰和阿軍都想吃冰棍兒解解酒意和暑熱。阿軍對大墻外喊：“賣冰棍兒的，你繞過大墻進(jìn)院里來，我們買。”“你們的大門不讓進(jìn)，要買用繩子拴一個方便袋，裝一個重東西和錢扔過來。”阿峰和阿軍哈哈大笑說“好，這個辦法好。”他們把錢和方便袋扔過去后，阿軍問：“你多大了?”“十九。”阿軍接著說“你這不是大姑娘

要飯死心眼嗎?”女孩嗔怒的說“大哥說話怎么這么不文明。”阿峰趕忙說：“對不起，我這位弟弟愛開玩笑。”她說“其實也沒什么。”就這樣他們第一回吃到了她賣的冰棍兒。打這以后，阿峰每天中午都能聽到那甜美的聲音，偶爾陰天下雨聽不到，午覺反而睡不好。他倆時不時用同樣的方法買女孩冰棍兒吃。

一次也是中午喝完酒，阿峰和阿軍賣冰棍兒卻沒有零錢，翻遍兜就是幾張10元票。阿軍對隔墻的女孩說“買四根冰棍兒，就十元錢你給找吧。”女孩說“下次一起給吧。”“你能相信我嗎?”“四根冰棍兒四毛錢有什么不相信的，再說你們又都是機關(guān)干部。”女孩一連好幾天沒來，阿峰的心里始終惦記著女孩，便把那天做夢的事告訴了阿軍，阿軍說，你浪漫慣了，一個賣冰棍兒的女孩都能引起情思，有意思。阿峰說“我們還欠人家四毛錢，不知她什么時候來，再來你出去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樣。”阿軍說：“行，你就等著吧，浪漫公子。”大約過了半個月，那個女孩真的又來了。阿軍聽到聲音就出去了。過了一會，阿軍跑回來，手拿四根冰棍兒，遞給阿峰兩根說：“欠的錢我還了，那女孩是個瘸子，剛接到大學(xué)通知書，馬上就要上大學(xué)了。她賣冰棍兒是在籌學(xué)費。”阿峰邊吃冰棍兒邊問“相貌咋樣?”阿軍笑而不答。阿峰說，女孩相貌一定很好。阿軍疑惑地看著阿峰，阿峰告訴阿軍，所有瘸子特別是女瘸子相貌都很好，老天絕不會把所有的先天不幸給一個人特別是女人。阿軍狐疑地看了阿峰一會說“你說的還真是。”

阿峰吃完冰棍兒，回到臥室，老婆翻了一下身，繼續(xù)酣酣睡著。阿峰已經(jīng)睡了一大覺，又吃了不少冰棍兒，睡意全無。他掀開窗簾的一角，一彎月亮清冷地掛在天上，一切都是那么靜謐，偶有車燈一閃在路上駛過。阿峰在想，鄉(xiāng)下那個賣冰棍兒的女孩多好啊，美麗又善良，就是學(xué)習(xí)不好，缺少文化。城里那個賣冰棍兒的女孩當(dāng)然也不錯，美麗耐勞又有文化，可就是有殘疾。這兩個女孩現(xiàn)在都應(yīng)該生活的不錯吧。他坐在床上，在微弱的月光下仔細(xì)地看著老婆。老婆也是大學(xué)生，工作生活都有能力，身體又健康，就是相貌平平。人生怎么就沒有十全十美的呢?或許就是不同的缺憾不同的差別形成了這多彩的社會和人生。如果那樣缺憾和差別本身是否也是一種美。想到此，阿峰躺下，把手輕輕地放在老婆的身上，老婆一翻身，摟住阿峰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