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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語語言豐富,往往在鄉里坊間。
“從小賣蒸饃,啥事都經過”,“精溝子(關中方言:光著屁股)攆狼——膽大不知羞”,那天,回鄉的車上,聽一幫農民諞閑傳,有位老兄說了一句:“你是外甥哭妗子,想起來一陣子。”有些意思,我記下來了。外甥和舅親,為何說沒有長性的人會是“外甥哭妗子”呢?“賣蒸饃”與一個人的“經歷”又有怎么的聯系呢?我不知道,就覺得這樣說,親切,如大雪天盤腿在火炕上聽老輩人講古……關公戰秦瓊,理歪不歪倒是其次,圖個熱鬧。其實,老話有老理呢。從小就賣蒸饃,必然,走街串巷,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事沒經過。妗子畢竟是妗子,提起舅才想到妗子的好,自然是對妗子懷有隔著舅的另一種“一陣子”的“惦念”,比如“兒媳婦哭婆婆——干嚎”。那年,我奶奶出殯,我嬸娘跪著埋下頭哭我奶奶的喪:“媽呀……我的媽啊……啊……”,身旁就有村里的嬸們嫂子們拉扯著她,勸:“對咧對咧,跟真的一樣,行咧……嚎兩聲就行咧。”真是喜劇。
你惦著旁人的事,你操閑心,農村人會說你:隔壁里娶媳婦,看把你起了個早哦。遇到本末倒置的事,他們會形象地說:勾搭子掉到了井里,你拿桶撈哩。有人拿腔作調,鄉黨們會說:豺狗子扎了個狼狗勢。我至今不知道為何把那些目中無人的人叫做“肘(撐)得跟八萬一樣”?是說眼睛長到了腦門上吧。也是一種形象。
說起形象,我記得,鄉黨們在一起議起農村的小腳老太太:你看,老婆們遇到一起,只要是拿著拐棍在地上畫圈圈,兀(她)一定在說自己的女兒哩,如果是在地上戳點點,兀(她)是正在說兒媳婦哩!
那年我“知青”下鄉,大冷天出河工,換班小憩,大叔們拿出煙袋鍋子,裝上一銅鍋旱煙煙末,叼在了嘴里點燃,一邊抽著一邊給我念叨:“劉備抽煙一輩子,娶了孫權他妹子。”這,哪跟哪兒啊!
他們說另有圖謀的人是“富姐開窯子不為錢”,說蓄謀已久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紹興的師爺藍田的官”,古時,藍田人在外做官的多,他們便常說“藍田老爺馬卡。”不知是自夸還是自謔,我們的家鄉就在藍田。“馬卡”,指糊涂官,這樣說還余味未盡,似還有不講路數不講道理的蠻的含義在……說好日子是“窩掖”,也是,還有比窩在暖被窩里更愜意的嗎?說人呆,“這娃瓷慫!”瓷,比木還甚。說拂曉是“麻明”,說不講人情不懂事理的人也是“麻明”……當說兀女人“麻明”,那個女人怕是在鄉里出了名的“歪”,厲害。
我母親在世時常說:“人呀,精三分傻三分留著三分給子孫。”這個“傻”應該是裝傻,睜只眼閉只眼,“難的糊涂”。也是勸世,人生在世不要把便宜占完,給子孫留點余地福地。人生的大智慧,世世代代耳濡目染到了我這里……我說我母親是個哲學家。母親并不識多少字。
“不識字咋滴?”鄉黨們會說,“宋朝宰相趙普不識字還半部論語治天下呢!”這就是我可愛的父老鄉親。
有鄉土,就有俚語,在鄉音中。
俚語,《新五代史·卷三十二·死節傳·王彥章傳》中記載,“彥章武人不知書,常為俚語謂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子曰“禮失于朝,而求諸于野。”這野,往往不是讀書人。鮮活的語言,我今拾之于路。
2017.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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