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玫花開花又落

幾個月前，醫院的停尸房三號冰柜里存放著一個男性尸體，他是死于急性心梗的二十四歲的王建國。

王建國是我高中的同學，去世一周了死者的媽媽拒絕火化。拒絕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她實在不相信自己的兒子說沒就沒了，平時又沒有心臟病病史，怎么會死于心梗呢?再說了兒子還那么年輕。但生命不分年齡事實確實發生了，而且是早晨還好好的去上班，送快遞，半路感覺左胸劇烈疼痛憋氣，急忙騎車來醫院掛號檢查，還沒等醫生問幾句，就突然一頭倒地沒有了呼吸……

王建國走了，給親人留下了難以割舍的心痛。父母親人即使不舍，但為了他能早日入土為安，也不得不在他死后的十三天后送他去了殯儀館。王建國出殯那天，是夏至，小雨。親屬家人哭聲一片，所到之處紙錢撒路，人們無不感到惋惜。他畢竟只有二十四歲呀！

王建國火化后，葬在了離醫院不遠的一個公墓。一個休息日，我和同學小麗買了許多貢品和紙錢去了他的墓地。墓碑上他帥氣的照片正沖我們微笑著，墓碑前各種貢品顯然是剛放上不久。小麗說：自從建國走后，建國的媽媽每天都會被人攙扶著來此看兒子。每天換著樣的給建國做他愛吃的東西。各種紙糊的風衣、西服、休閑褲都掛滿建國的墓碑。小麗還說：建國媽媽知道自己兒子喜歡干凈，愛穿時尚新潮衣物。所以，每次來都會去壽衣店給兒子春夏秋冬衣物備齊全。小麗深深嘆了口氣又說：“唉，這些畢竟只是個念想，誰知道建國能不能收到呢?”

看著墓碑前的貢品和掛滿墓碑的上的紙糊衣物，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隱約看到了那個上高中時的瘦高少年，手里正捧著一束刺玫花沖我笑著說：“這個花我是摘給我奶奶的。我奶奶就喜歡刺玫花！”

上高中的時候，學校圍墻外的一個小河邊是一片小樹林，樹林旁有一排不知道誰種的刺玫花樹。高二那年六月份，我們幾個女同學上體育課偷著跑出去河邊玩，被刺玫果花的特有的花香深深吸引住了，一排的刺玫花開得艷麗芬芳。也許是河邊有水滋潤的原因，幾棵刺玫花樹滿樹的花朵爭相斗艷。我還看見樹下有個瘦高男生正在采花，只見他已經采了許多支攥在手里。小麗小聲說：“真是啥奇葩事都有，都說女生愛花，男生愛花是不是有些不可理解呀。”同學燕子忍不住大聲笑著嚷道：“哈，有啥不可理解的，明顯是個采花賊嘛！”幾個女同學聽后都哈哈大笑著，跑向了那幾棵樹。男生看我們跑過來停止了采花，他把手里的花放進一個事先放好水的玻璃瓶中，轉身就要走。我禁不住好奇，走上前攔住了他說：“喂！這個男同學。人家女生喜歡花無可厚非，你咋也喜歡花呀?”男生看了看我，似乎有些尷尬他結結巴巴回答道：“我，我不是。”

“你不是，你不是啥呀?”小麗沖了過來笑嘻嘻對他質問道。

“是啊。你是不是愛花，就代表以后你會怕老婆呀?”愣頭青燕子也跑過來起哄道。

“你們，你們瞎說啥呀?我是采回家送給我奶奶的！”男生臉紅脖子粗大聲辯解著，并轉身準備快速走開。我聽男生說采花要回家送給他奶奶，就更覺得不可理解。就一把拽住他的衣服說：“喂，別編了。男生愛花就愛花唄。何況這個刺玫花這么香誰都會喜歡。還拿你奶奶做借口，你騙誰呀?說話不誠實，你臊不臊呀?”

“是啊，你臊不臊呀?”小麗和其他女同學也隨聲附和著。

男生更加尷尬，他手里緊緊抱著花瓶頓時急了喊道：“我就是給我奶奶的。不信你們和我回家看！”

下學的時候，為了證實他說的話是真是假，我和幾個女同學還真隨他去了他家。

從學校出來，穿過一條熱鬧的街道拐了兩個小胡同就到了王建國的奶奶家。一個平房院落，干凈的小院，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正在院落打掃衛生。王建國小聲對我們說：“我奶奶的保姆丁阿姨。”他叫著：丁阿姨。女人看見王建國帶我們進來迎了過來微笑地說道：“建國呀，放學了，又給奶奶采來刺玫花了。”她又對跟在后面的我們說道：“喲，建國的同學吧，快進屋！”

我們幾個女同學跟著王建國走進房間，一個坐著輪椅的奶奶看見我們進來立時笑著招呼著：“哎呀我的大孫子，今天帶這么多的同學來呀。真好！這回我老太太不寂寞了！閨女們快坐呀！”王建國把手里的刺玫花放進一個大花瓶里，舉到他奶奶面前說：“奶奶你看，我今天給你采來的刺玫花沒蔫巴吧，我今天特意從家帶了一個玻璃瓶里面放滿水采下的花直接就泡上了，拿回家花也是鮮艷的。奶奶，你看花開得多艷呀。你喜不喜歡?”那個奶奶看見王建國手里的花，接過來抱在懷里閉上眼睛幸福地聞著說：“還是我大孫子疼我，知道我就喜歡刺玫花，每年花開都會給我采花，讓我開心高興。有刺玫花陪伴有我大孫子每天放學回來陪我，我好高興呀！我喜歡喜歡呀！”

“陪你?那王建國他父母不在這住嗎?”我有些不明白的問道。

奶奶嘆了口氣說：“他們都忙呀！在外省做買賣。兩口子生下建國剛兩個月就去了深圳，一年半載也回不來一趟。建國一直是我和他爺爺帶大，那時候他爺爺還活著，以前我腿腳也好使，兩個人帶一個孩子還可以。建國一天天長大了，老伴突發腦淤血也去世了。兒子兒媳買賣也做大了，從深圳回來說啥也要把我和建國帶到深圳去，我舍不得離開住了一輩子的家呀！再說了我走了老頭子回來找不到我可咋辦?我就沒隨他們去外地。為此，他們給我雇了保姆，建國也愿意留下陪我照顧我，每天放學在家就幫我洗頭、洗腳、剪指甲。我的孫子孝順呀！以前我腿腳利索的時候，沒事的時候愛出去轉轉，就稀罕刺玫花。我和他爺爺結婚的時候，他爺爺家里窮呀！他第一次領我去他家正是六月份，圍墻柵欄上結滿了刺玫花，大老遠就聞到花的香味，我深深被吸引了。他爺爺的父母都是本分的鄉下人，靠種田維持家里生活。他爺爺沒上過學和一個過路的木匠學了木匠手藝，每天走街串巷給人做木匠活還算能維持家用。從他爺爺家出來他爺爺告訴我說：‘我們現在雖然窮點沒錢，但我可以憑自己力氣掙錢養活你！有我自己一口吃的絕不會讓你餓著。’他爺爺還摘了一束刺玫花送給我……自從他爺爺病逝后，每年刺玫花開了，我都會去后山采回許多放在花瓶里養著，看著聞著花香我就會覺得他爺爺還在一樣。我的腿腳不好之后，也出不去了，每天只能呆在房間里，看著房梁子發著呆。孫子知道我的心事，每年六月份從學校回來都會想法設法幫我采來刺玫花，把它們放在花瓶里。也別說刺玫花這種花，花期雖然短但香味獨特，聞著、看著，我就會想起和他他爺爺同甘共苦養育兒女的艱苦日子，就會覺得他爺爺一直都在遠處看著我，鼓勵著我，我心里就溫暖了許多。”

從王建國家出來，走出很遠刺玫花的香味還久久不散。小麗和燕子說：“咱們干脆明天都去幫王建國采花吧，送給他的奶奶。”我們幾個同學都齊聲響應著，我說咱們這會就去商店多買幾個大花瓶，每個花瓶都放滿刺玫花。

從那天后，我們幾個同學放學后都爭先恐后跑向校園后的小河邊，每天幾個同學都會采許多刺玫花和王建國一起去看他的奶奶。每次他奶奶看見我們來，都會讓保姆給我們準備許多好吃的，我們一起包餃子，一起把采來的花插進各個大小不一的花瓶，擺放在房間各個窗臺角落，每次奶奶都會幸福地笑個不停，然后會一口一聲叫著：“老伴呀！你看到了嗎?有你大孫子每天陪著我，我不孤單。”

高三畢業后，王建國說是要照顧他奶奶沒有參加高考。后來，許多同學都各奔東西忙學業，畢業后忙找工作，許多同學都沒有了來往消息，在一次偶而的高中同學聚會中，我聽燕子說王建國在家照顧他奶奶三年，在此期間他兼職了一份快遞員工作，直到后來他奶奶去世。他奶奶去世后，父母幾次讓他去深圳他們的公司幫他們，他沒有去。他說他要向自己的爺爺奶奶那樣，要靠自己的雙手去奮斗，去養活自己。他在去世前，除了送快遞之外還在一家工行做保安。

六月正是道邊刺玫花開得正艷的時候，一股股香氣彌漫整個街道。王建國的公墓正前方就是以前我們學校高中的那片小樹林刺玫花花海，所不同的是那條河流和樹林已經成了某建筑工地。但公墓道邊卻是一排排被環衛工人種上的刺玫樹，艷紅色的花朵在樹上競相開放著。

我和小麗離開墓地，突然天下起大雨，道邊刺玫花被雨水澆打著，頃刻間花瓣撒落道邊都是。我和小麗冒著雨，小心翼翼把灑落在地的花瓣一片片拾起，用衣服兜著，又返回王建國公墓，全部撒在了王建國的墓地上。此刻，我仿佛看到王建國手捧刺玫花看著我和小麗微笑，繼而他轉身離去，越走越遠，身后的刺玫花瓣灑落一地，他也漸漸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麗說：“王建國一定去了有刺玫花的天堂了！”聽了小麗的話，不知是雨打濕了我的臉，還是我的臉上本來就已經淚流滿面。